日月潭的朝晖夕岚,确是最好不过的。当晨光初上的时候,绿得像碧琉璃般的湖水,有如一面大圆宝镜,放射出瑰丽的色采,并且倏忽变易。这时万籁俱寂,在湖岸富强的竹树间,连一声两声的鸟语也听不到,这静趣够你沉醉。傍晚,湖上覆盖着一抹轻烟,山包庇约,似绝代才子,身披雾縠当风而立,曼美极了。水面漂泊着三五扁舟,似近实远,似定实动,这一大幅天造地设的山川画,是人间任何驰名画家所难描画得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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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心随潭水的绿而摇摆,那醉人的绿呀,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,尽是苛异的绿呀。我想伸开两臂抱住她;但这是如何一个妄图呀——站在水边,望到那面,竟然感觉有些远呢!这平铺着,厚积着的绿,实在敬爱。她松松的皱缬着,像少妇抱着的裙幅;她悄悄的玩弄着,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;她滑滑的敞亮着,像涂了“明油”普通,有鸡蛋清那样软,那样嫩,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;她又不染些儿尘滓,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,只清清的一色——但你却看不透她!我曾见过北京十刹海拂地的绿杨,脱不了鹅黄的根柢,仿佛太淡了。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大而深密的“绿壁”,丛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,那又仿佛太浓了。其他呢,西湖的波太了然,秦淮河的又太暗了。敬爱的,我将甚么来对比你呢?我如何对比得出呢?约莫潭是很深的,故能积聚着如许奇特的绿;仿佛湛蓝的天融了一块在内里似的,这才这般的鲜润呀。——那醉人的绿呀!我若能裁你觉得带,我将赠给那轻巧的舞女;她必能临风飘举了。我若能挹你觉得眼,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;她必明眸善睐了。我舍不得你;我怎舍得你呢?我用手拍着你,抚摩着你,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人,我又掬你入口,便是吻着她了。我送你一个名字,我今后叫你“女儿绿”,好么?
雨使山林窜改了色彩。在阳光下,山林的色采层次多得几近难以辨认,有茶青、翠绿,有淡青、金黄,也有火普通的红色。在雨中,统统的色采都熔化在水淋淋的嫩绿当中,绿得刺眼,绿得透明。这清爽的绿色仿佛在雨雾中活动,流进我的眼睛,流进我的气度……这雨中的绿色,在画家的调色板上是很难调出来的,但是只要见过水淋淋的绿,便很难忘怀。影象仿佛一张枯燥的宣纸,这绿,跟着丝丝缕缕的微雨,悄悄在纸上化开、化开……
在光鲜矗立的绿叶烘托下,那大个的含苞待放的骨朵,有如一支庞大的神笔,英姿勃勃,洁白饱满,光彩夺目;它那紫红色的外装,仿佛羞羞答答,不肯立即绽放,只悄悄暴露丝丝洁白的内衣。来宾们,都在焦心肠等候着那光辉的时候,却只觉光阴用心放慢脚步,“美人”姗姗来迟。夜,约十点,在谈笑声中,那“仙女”终究现出真脸孔。只见那层次清楚的花瓣儿,缓缓伸开,如精雕细刻。小巧剔透,构成了巨大的花朵,娇丽、高雅,雍容华贵;颤巍巍,飘飘然,芳香扑鼻,恍若真的自衣仙女下凡。那绝世美姿,令人叹为观止。
在我的窗口能够远眺龙华塔影,而赏识它的身姿,几近成了我的日课。龙华塔非论晨昏朝夕之时,抑或雪雨风霜当中,都以特异而不凡的风韵吸引着我:凌晨,在朝阳的拂照下,晨霭环绕着它的肩际与腰间,真像一个披纱临风的少女:傍晚,在朝霞的映托下,落日镶嵌了它的飞檐微风铃,却又像一名披甲执兵的军人;夏季,在台风的吹袭下,雨帘覆挡住它的四向与周遭,颇似一竿破浪进步的船桅;冬夜,在冰霜的披覆下,皓雪装潢着它的尖顶与塔身,酷似一柄亮光闪动的利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