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日本是许嵩当值,方旭却说已久未值夜,本日身子安康,精力正佳,便留值一夜。他是辅弼,世人如何拗得过他,只得由他留下。许嵩却不敢拜别,便也陪着值夜。就在这时,正房房门“吱呀”一声翻开,两个小黄门提着食盒进了政事堂。二人直入里屋,先燃着了炕前两盏灯烛,又在炕桌上摆上四碟小菜,乃是一碟鸡净肉,一碟黄炒银鱼,一碟拌银苗芽,一碟蛋煎脆藕。又有一碗莲叶莲子羹,一壶酒并杯箸,俱都摆放好,便即冷静退了出去。
许嵩毕竟还是没有脱鞋,方旭也不强他。许嵩执起酒壶,将两只酒杯斟满酒,端杯道:“教员,彻夜过后,大事必成,教员之名必彪炳史册,功耀千秋。弟子先为教员贺。”
徐恒凝睇太子,重重点头道:“殿下只能待在这里,不能出东宫一步。”
太子一愕,又动容道:“永业对我一片赤忱,我终不能一日或忘。然方东阳却为何狐疑于你?”
政事堂南边不远的东宫,现在也已掌上灯烛。后殿太子寝宫内只燃了两盏灯,是以并不非常敞亮。南窗下的榻上放着矮桌,桌上摆了一张青玉棋盘,棋盘上着了百十个吵嘴子。徐恒坐在桌旁,气定神闲,太子却在地下,在黑处与亮处灯影之间,来回踱着步。
徐恒道:“若事败,太子出宫便是切身参与谋逆,那便有杀身之祸;若不出宫,便是方东阳假借太子之名筹划谋逆,事成再推殿下上位罢了。太子虽有罪,却非谋逆,还可望现此生顾恤之心,赦了太子极刑,当时太子还可退而为农家翁,保一世繁华。是以纵无方东阳所请,彻夜我也要伴随太子,令殿下不得出东宫一步。”
许嵩忙又将酒斟满,道:“教员淡泊名利,天然心志澄明。但我等旁观之人,却如何能不钦服教员。便是太子,也将教员视为我大郑之基石。教员百年以后,登凌烟阁,配享太庙已是定命,新朝已立,又有何人敢说教员‘逆臣’二字。功耀千秋尚不敷论,入文庙,受先人千年祭拜,方配教员之德。”
许嵩道:“有恩师提点教诲,我等敢不经心极力......”正说着,忽听院中一阵脚步声响,昂首看时,却见两盏灯笼前引,几小我走进院来。
太子轻叱一声,回身坐在榻上道:“是方东阳要你来看住我?”
本来申时已吃过晚餐,方旭却又特地叮咛小厨房备了酒菜。看看已是酉时末,方旭便唤许嵩道:“维岳,事又做不完,忙甚么,来,与我小酌几杯。”
蒲月二十八,夜。
方旭看了一眼,道:“脱去鞋子,好生坐了。”
太子道:“我晓得便是出宫也是于事无补,然要我待在这里,我终是心烦意乱,不得清净。”
许嵩道:“教员与太子合则两利,分则碌碌,教员这云须得有太子这真龙方能为灵,‘然龙弗得云,无以神其灵矣。’若无教员,太子可否成龙尚未可知。”
方旭举杯轻呷一口道:“彪炳史册我不敢想,只要史乘不将我归入《逆臣传》便足矣。如果彻夜以后,我大郑基业能传之数百年,我这数年的运营便没有白搭。至于可否功耀千秋,但凭先人评说罢。”说罢将杯中残酒饮尽。
徐恒正色道:“殿下天然晓得彻夜宫里将有大事产生,若事成,殿下出不出东宫都必将继天子位;若事败,殿下出宫与否便大有分歧。”
星斗满天,清风缓缓,是极可贵的好气候。政事堂中世人都已散值回家,正房中各屋却都另有灯烛明灭着。北屋里是两名当值书办,南侧外屋是当值中书舍人许嵩仍在措置着各种文书,南侧里屋倒是方旭端坐案前,手中捧着一卷《韩昌黎集》,正饶有兴味地品读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