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孝直哽咽再三,似有些怠倦,提不上气来,后仰说道:“晋八王之乱,至五胡乱华数百年,归其底子,皆因诸王拥兵自重,中心孱羸而至。当朝局势,多么类似?天子乘万钧气势,横扫御宇,屯兵在外,外大中空,国库未有九年存粮,根底尚且不敷。秦历六代贤主开辟,方有始皇灭六国;汉之文景平静有为六十载,方有汉武兵强;武韦之乱,至今不敷三十载,如此发兵建功,不说藩乱,一旦兵败,都有割地亡国之灾。”
“那边短长?”
“老先生,此事情数颇多,依文若计,愿以商贾之道救西氏族人,不知老先生可否附和?”
“确如老先生所言,晚生有所印象,九百年前,汉大将军韩信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,所修之道,便有这子午道。”
宇文孝直冷静点头,扬起眉毛,含笑叮嘱道:“好,好,好,重儿,我身后,十年以内,你需替我守祠,除非此人上山,继任族长,你方可与他下山去。若不来,你便回武川,去寻你祖父去吧。”
宇文孝直放下酒樽,清了清嗓,抬开端,扬起声音问道:“公子远自岭南,想必晓得金银冶炼之法,然此举树大招风,虽可致富,亦有万劫不复之险。公子初行商时,需借各势之力,商力最次,为上者,官力,民力,天下力是也,以薄弱财力独揽物价,消弭战祸,嗯,此计虽好,然金银之物终归达官府中玩器,将士军功犒赏,不比盐铁茶药之必须,一旦物涨钱贱,绢匹不值,官方取之甚少,屯之愈多,愈是遭人窥测。”
文若失神瘫倒在地,满身盗汗,酒意尽散,昂首喘起粗气,双目瞪得老迈,倒是无神,嘴唇颤抖道:“老先糊口过百岁,早已看破世代更替循环,心中所挂,还是社稷兴亡,文若佩服,只怪晚生愚笨短浅,本不该强辩,恐陷宇文氏族于危难,又当如何行事,还请老先生叮咛。”
“不成。”宇文孝直手指悄悄点着文若手腕,随后抬起,说道:“早在太宗时,汉王凉背叛,使兵士服妇人装,戴幕离,藏刀裙下,诈为妻妾,分批入城,奄至城中,虽事败,仍可为策。自古女子出门,必雍蔽其面,此俗相传甚久,然永徽年后,帷冒鼓起,中宗今后,女子再无幕离出门,伪妇人之计不成再行。”
宇文孝直睡也未睡,醒也未醒,嘴角颤抖道:“我本是章怀太子故旧,却成全了外姓之人,宿世因果,如此循环,岂是我等凡人所能停止?只是此人戾气太重,若不劝以善举,迟早成为祸星,我既知之,岂能坐视不睬?”
宇文孝直被风吹得冰冷,满身抖擞着走回火炉边,坐在文若劈面,心中纵有万般波澜,沧桑面庞上仍无涓滴情感窜改。宇文孝直卷起袖子,重新吊起倾斜摆动在空中的酒炉,捡起铁棍,翘高吊环,倾斜酒炉斟满一樽热腾腾的酒水,慎重揖在文若手中,悄悄说道:“公子可知子午谷?”
“重儿本事大呢,老仆人休要小看重儿。”宇文重不平道。
文若话音刚落,宇文孝直竟吱吱吟笑起来。文若不顾那些,胸中情感已起,放下酒樽,自如坦言道:“老先生,当今天下渐入富庶,大有米贱粮足趋势,如此物价,米面屯之无益,反而亏损,商之有利,无人合作。如此情势,文若愿领西氏部族世人,以岭南贱银为本,手掷重金,籴以贱粮,散金银以行粮商。十年以内,范围骤起,四通八达,乃至货通天下之势。今后藩镇成势,尾大不掉,兵多粮贱,届时必有商贾追求暴利,贱籴于藩镇军城,高价售卖于京畿,如此一来,朝廷必究,文若只需按粮不动,朝廷定委宇文氏族以重担,借此均衡粮价,摆布藩粮出入。五十年内,一旦藩镇祸乱,出征杀伐,集合粮草,备与贮用,必有前兆在先,届时文若只需假以更调,断绝其粮,待兵士叛变,藩镇必败。天下祸乱,止于粮断,纵有藩兵百万又能如何?宇文氏族之危亦可顺势而解,如此曲线图之,难道分身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