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丫还是女生的!气煞我也! > 论睁了眼看
中国婚姻体例的缺点,才子才子小说作家早就感到了,他因而使一个才子在壁上题诗,一个才子便来和,由倾慕――现在就得称爱情――而至于有“毕生之约”。但商定以后,也就有了难关。我们都晓得,“私订毕生”在诗和戏曲或小说上尚不失为嘉话(天然只以与终究中状元的男人私订为限),实际却不容于天下的,仍然免不了要仳离。明未的作家便闭上眼睛,并这一层也加以挽救了,说是:才子落第,奉旨结婚。“父母之命媒人之言”经这大帽子来一压,便成了半个铅钱也不值,题目也一点没有了。借使有之,也只在才子的可否中状元,而决不在婚姻轨制的良否。
“作善降祥”的古训,六朝人本已有些思疑了,他们作墓志,竟会说“积善不报,终自欺人”的话。但厥后的昏人,却又瞒起来。元刘信将三岁痴儿抛入蘸纸火盆,妄希福佑,是见于《元典章》的;脚本《小张屠焚儿救母》却道是为母延命,命得延,儿亦不死了。一女愿侍痼疾之夫,《醒世恒言》中还说终究一同他杀的;厥后改作的却道是有蛇坠入药罐里,丈夫服后便病愈了。凡出缺点,一经作者装点,后半便大略窜改,使读者落诬妄中,觉得人间委实尽够光亮,谁有不幸,便是自作,自受。
(迩来有人觉得新墨客的做诗颁发,是在出风头,引同性;且迁怒于报章杂志之滥登。殊不知即便无报,墙壁实“古已有之”,早做过颁发构造了;据《封神演义》,纣王已曾在女娲庙壁上题诗,那发源实在非常之早。报章能够不取口语,或架空小诗,墙壁却拆不完,管不及的;倘一概刷成玄色,也另有破磁可划,粉笔可书,真是穷于对付。做诗不刻木板,去藏之名山,却要随时颁发,固然很有流弊,但大抵是难以根绝的罢。)
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二日。
中国的文人,对于人生,――起码是对于社会征象,向来就多没有正视的勇气。我们的圣贤,本来早已教人“非礼勿视”的了;而这“礼”又非常之严,不但“正视”,连“平视”“斜视”也不准。现在青年的精力未可知,在体质,却大半还是哈腰曲背,低眉扎眼,表示着老牌的老成的后辈,驯良的百姓,――至于说对外却有大力量,乃是近一月来的新说,还不晓得究竟是如何。
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,用瞒和骗,造出奇妙的逃路来,而自发得正路。在这路上,就证明著百姓性的胆小,怠惰,而又巧滑。一天一天的满足着,即一天一天的出错着,但却又感觉日见其名誉。在究竟上,亡国一次,即增加几个殉难的忠臣,厥后每不想光复古物,而只去歌颂那几个忠臣;遭劫一次,即形成一群不辱的节女,事过以后,也常常不思惩凶,侵占,却只顾歌颂那一群节女。仿佛亡国遭劫的事,反而给中国人阐扬“两间正气”的机遇,增高代价,即在此一举,应当一任其至,不敷忧悲似的。天然,此上也无可为,因为我们已经借死人获得最上的名誉了。沪汉义士的悲悼会中,活的人们在一块很可佩慕的高大的木主下相互吵架,也就是和我们的前辈走着同一的路。
文艺是百姓精力所发的火光,同时也是指导百姓精力的前程的灯火。这是互为因果的,正如麻油从芝麻榨出,但以浸芝麻,就使它更油。倘以油为上,就不必说;不然,当参入别的东西,或水或碱去。中国人向来因为不敢正视人生,只好瞒和骗,由此也生出瞒和骗的文艺来,由这文艺,更令中国人更深地堕入瞒和骗的大泽中,甚而至于已经本身不感觉。天下日日窜改,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,朴拙地,深切地,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;早就应当有一片极新的文场,早就应当有几个凶悍的闯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