恒王脚步微顿,自他即位后,儿为君,父为臣,这声父王便再也未曾听过了。现在他惊怔未醒,抬头呼父之态倒像极了儿时的模样。
他不会弑父求生,本日的决定无异于她亲手杀他父亲。她信赖阿欢终会了解她的苦心,可此事或许也会成为他们深埋于心的一块疙瘩,与厥后半生假装若无其事,她甘愿事了乘船去,此生不复见。
恒王嗤笑道:“人生活着,谁能事事如愿?本王生他时就没问过他的志愿,死这事儿上天然也由不得他。”
暮青一惊,心头涌起的却不是光荣之感,而是忧焚之情——空相大师年龄已高,失了功力,还能安好吗?
“阿弥陀佛!”这时,一声佛号响起,若高山一声雷音,震得珠帘哗啦啦一响!
天后哼道:“那你在宝船上看我就是了,何必登岛扰民?”
步惜欢涓滴不疑,他体内的邪热固然退了,但身子尚且衰弱,只醒了一会儿,连半碗粥水都未喝罢就又睡了。
“阿弥陀佛,贫僧法号了尘。”恒王背脊弯着,端倪低垂,说道,“二位朱紫若想上岛,还请三日以后。”
恒王嗤笑一声,往海上一指,“陛下与皇后殿下一唱一和的功力炉火纯青,若不是空相和尚借来的船就停在那儿,本王还真信了你们。”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空相大师立在榻前,一声佛号格外悠长。
……
暮青与空相大师出了屋,见恒王下了船梯,上了来时的那艘划子,独自摇着橹往岛上去了。
船上为了防火,炉灶四周糊着厚泥,因此导热不佳,为了便于摒挡,军中所食之米皆是行军前就炒熟了的。步惜欢想喝的粥得使大柴旺火,自是不能在船上。
魏卓之闻声而出,率众将仓猝赶来,正撞见暮青从船面上奔来,她一贯沉着,从未这般失态,话几近是吼出来的。
说罢,空相大师进了屋,留下了一扇敞开的庙门。
步惜欢和暮青望向海上,双双一怔——海上停了艘护洋船,两人眼又不瞎,早鄙人山时就瞧见了,但都觉得是来时乘坐的那艘护洋船从北岸跟过来了,故而都没放在心上,连暮青都没想到这是送给空相大师的那艘,毕竟同是护洋船,表面一个样儿。
“……父王?”步惜欢在帘外唤了一声,便想起家。
步惜欢见信后在承乾殿内坐了一夜,拂晓时分下了旨,召侍卫们回了京。自此以后,山海迢迢,空相大师和恒王便一去无踪,二人云游到了何方,路上有何见闻,是否尚在人间,统统皆杳无音信。
“……呵!”恒王怔了半晌,置之一笑,“照这么说,当年大师乃国寺方丈,本王乃一国皇子,年年伴驾入寺祈福斋戒,如有佛缘,大师怎不早度化本王,叫本王在尘凡中苦熬半生,这便是佛家所推行的善法?”
暮青闻名誉去,日光照过她的侧颜,鬓发忽如霜色。
“快迎!是空相大师!”
“……父王?”步惜欢怔在当场,一声父王轻如晚风拂柳,拂于耳畔,却入心头。
他虽不知魏卓之有何摆设,但猜也能猜获得。
暮青看着步惜欢记念的神采,不忍心回绝,又担忧误了天气,这游移之态让步惜欢犯了疑,她性子冷直,一贯不喜藏着掖着,凡事如有顾虑,必然直言,如何本日事事游移?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空相双手合十,僧目一闭,摇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