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爷住在宫里，与李统领朝夕相见。这天傍晚时分，他提一承担进李统领房间，进门甩袖叩首存候，平得身来笑嘻嘻地说：“我昨晚儿听到李爷您骂我了，今儿个从速过来赎罪。瞧呢，吴肇祥刚出笼的香茶来也。”边说边把承担放桌上翻开，取出四筒茶叶。宫里爷们爱喝北京吴肇祥茶店的香茶，专为宫里熏制的，味香汁浓色淡，四十两银子一斤。李统领乜一眼没开腔，朝一边服侍的小寺人说：“上果桌。”小寺人“喳”一声回身而去。不一会四个小寺人端着茶点鱼贯而入，一盘奶饽饽，一盘奶乌塔，一盘豌豆黄，一盘栗子糕。
我等几个就起床做了一大桶馄饨，带上一箩筐碗筷，从紫禁城偏侧门凭腰牌进宫。我进宫几年了，去过景仁宫司房殿。来到景仁宫司房殿院里就闻声屋里人吆五吆六喊牌，走进屋一看，二三十个寺人、厨役正抽烟、嗑瓜子、打牌、打赌，一地口痰、瓜子壳、西瓜皮，满屋烟气呛人。蒋爷、黄厨头、王厨头、青常备都在。蒋爷瞧见我们说：“柳崇孔你也来玩两把。”我点头说不会，就站一边看。小寺人打牌赌注小嗓门大。首级寺人打牌赌注大嗓门小。青常备输三十枚大铜子急得顿脚。蒋爷输八十两银子神情自如。案上摆着冰镇西瓜、果子露、酸梅汤。我走到青常备身后看他出牌，他冲我嘻嘻笑说：“宫里啥玩的也没有，闷死人了。”
这些事都是周爷厥后奉告我的。
李统领常收蒋爷承担，不好驳他的面子，情愿帮他，但决定在先，只招冠军不好变动，就说：“你得让青家孩子露一手啊，不然凭啥破格？”
这道菜就是蒋爷教给青常备做了、以醇亲王府名义送进宫的香茶鲫鱼。做香茶鲫鱼的要点是先把香茶放在鱼肚煎炸烧焖，茶叶的暗香渐渐浸入鱼肉，待鱼肉做好，一一捞出香茶不消，收茶香不见茶之效。
蒋爷说：“此次比赛有题目。毛大臣派周总管主持。周总管有私心，招了柳崇孔，冤枉了青家孩子。鄙人想，不偏不倚，把青家孩子也招进宫算了。”
蒋爷不能随便用果桌，李统领却能够。凡是光绪天子和西太后享用的菜品，外务府和御膳房有规定送李统领一份，名之曰监督。以是蒋爷在李统领家里瞥见果桌不希奇，说声谢李统领，伸手拈着慢吃，边吃边说了青常备的事。李统领听了，指着他笑说：“你个猴精灵。”蒋爷说：“四大金刚的事就有劳大统领了。”李统领半躺着，一下子挺直腰杆说：“别，话归我说，情得你送，别想占爷便宜。”二人哈哈笑。
蒋爷打的就是这个主张，让青家孩子做道菜，趁每月二十六送菜日送进宫，让外务府几个大臣晓得，如果出得众，西太后肯赏光吃一箸，另有啥事不好办。这主张倒是不错，但普通人实施不了。第一，青常备以王府名义送菜要王府承诺，人家凭啥承诺，自家又不是没有上等厨子。再说了，往宫里送菜不但有面子也有风险，如果青常备的菜弄得不好，西太后尝了不欢畅，或是西太后吃不了赐给后宫皇后、嫔妃吃了不欢畅，非触霉头不成。
他们找了个闲着没事的下午，趁主管掌案不在，要我和青常备比赛切姜丝。我不是多事的人，但大师一再聘请，青常备又跃跃欲试，便半推半就上场，边挽袖子边说：“我就演出给你们看。”青常备边围上围腰边说：“你要如许说我不比了，要比就真比，谁输了叫对方徒弟，敢不敢？”我来气了，说：“好啊，明天要你当大师面叫我徒弟。”青常备说：“要你当大师面叫我徒弟。”大师用力鼓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