芃苒的哭声很脆,带着鼻息声,全像个孩童。周沐笙走近,才看清她竟换了一身装束,正红花鸟案对襟上裳,银链吊绣花围腰,花草绣蜡染百褶裙。
这已是委以重担了!
彼时的仁曦宫,静若寒蝉。奴婢跪了一地,杏树也倒了一地,稍是细弱,有的被砍了几刀,有的被划了几道,四周都是断枝,颓唐非常,混乱非常。想是当日宫祸之时,仁曦宫如世外桃源避开在外。现在万事大定,它却终是同入泥潭。
周沐笙望着她,目光沉沉,古井无波。
“然也。”
斯须,发觉他在看她,她才扭过脸来,汪汪的大眼望住他,有些不幸,有些孩子气,红着眼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承担道:“我孤身一人来到周国,银钱未剩很多,最值当的也就是这身衣裳了。”说着,她直是瘪了瘪嘴,一脸的委曲和惊骇,问他:“夫君,您会嫌苒苒么?”
不远处,已有宫灯亮了起来,风高云密,悄悄悄悄,芃苒的面色却有些死寂,她渐渐抬起眼来,直是看向周沐笙,看着他渐渐锁起的眉头,神采一顿,持续说道:“那日,九表姐如果未逃婚,我也会使毒将她送走的。非论她愿或不肯,从踏上周土的那一刻起,我想要的便就是你。彼时,你我谁也不会知,艰巨如你,朝夕之间忽就成了这宫中之主。若叫我选,我倒更喜你还是落魄公子之时。我愿与你磨难与共,哪怕万人鄙弃,哪怕刀山火海。我始终都记得你揽我入怀的景象,入宫之前,你还总喜掐我的脸,你更曾赤脚背着我走过泥泞,你的后背如山般坚固,你的手掌如火般温热,叫我非常眷恋,叫我痴痴以求。我曾觉得,我已得偿所愿。却未想,六合变色,再抬眼还是乌黑如暮。不但如此,昔日恶梦又再重启,鲁太后本日能赠回小巧碧蛇予我,明日便能赠旁物,我若从之,安知来日她会否以母国之名威胁我使毒害你。自嫁你初时,我便下定决计要与昔日统统恩断义绝,我只想纯粹开阔在你身侧,为的便是今后不被旁人操纵,为的便是虽为鲁人亦不被你顾忌思疑。然现在,千丝万缕,我只见自个,两手空空。”
一日或可暴富,百年方成世家。大殿当中,娄擎虽是矮周沐笙一头,却气度风骨半分未落。他以臣礼,却又唤新君表哥,实是更显亲厚。
娄安守疆半生,终到了守不动的时候, 这从西疆快马送来的奏折, 字句当中,道是求请归邺养病, 实则满是求一个落叶归根。
他渐渐望住娄擎,知贰心中焦心,也不再多言,直截安贰心道:“既是你不来求,孤也会请母舅归家。母舅兵马平生,也当归家了。”言至此,他眸光一黯,又道:“然,母舅离任后,西疆群龙无首。孤看过你的考成,前岁督办粮草,虽是临运毁粮,倒是非人力之所及,一起爱民惜民,倒可评为上等。你兄长体弱,难捱风霜,你却熟读兵法,骑射俱佳。如此,可愿从乃父之风,御吾边境,保国安康?”
座上,周沐笙的神采也是沉重,他遗憾道:“孤之骑射满是母舅教诲所成。孤尤还记得,母舅箭法精美绝伦,能百步穿杨,是真真的百发百中。”说着,他招招手,便命娄擎起家。
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,他墨黑的衣角随风微微掀动,俊美诱人,如是她初见他时普通清俊文雅,摄民气魄。
他的话叫娄擎神采一震,抿了抿唇,考虑道:“父亲一贯看重表哥,遂才有此肺腑直言。”
院中静悄悄的,谛听,流水声以外却另有哽咽哭声。周沐笙转过树丛,垂眸,便瞧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芃苒,小小一团,尽是刺,却又脆弱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