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还是按常例,我持黑,你持白。"曾国藩说,脸上暴露一丝极浅的笑容,同时举起一枚黑子来,在空中停了好长一段时候,才渐渐按下。康福看出那只手在微微颤抖。十余年间,康福与曾国藩也不知下过多少局棋了。在康福的指导下,曾国藩的棋艺虽有进步,但始终没有跳出他几十年来所构成的格式。他的棋下得平实,很少有不测之着呈现,但他很沉稳,从不心粗气浮,不管处于如何的优势,他都不慌不忙,沉着对付,康福为数未几的败局,又恰好几近全数是败在这类时候。令康福印象最深的是,曾国藩的棋德很好,从不悔子,败后也从不发脾气。偶然一边下棋,一边谈古论今,康福从中学到很多知识。他记得,曾国藩在棋枰前曾两次对他说过围棋赌墅的典故,他因此晓得,谢安是这个湘军统帅心中极其敬佩的人物。
门吱地一声开了,正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的曾国藩并没有展开眼睛来,只是悄悄地问了一句:"谁出去了?"灯光下,躺椅上的前湘军统帅竟是如此的朽迈孱羸,使中年男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寒气,内心非常悲惨。见无人答腔,曾国藩展开余光未几的左眼。面前的男人矫健威武,并不是经常收支版房的兄弟子侄和卫士仆人,昏昏花花的目光看不清来者是谁,但又感觉眼熟。
吵嘴棋子一个个地落在棋枰上,旧事也在康福的脑中一件件地浮出。他始终记得,在前去池州劝说韦俊投降的头天早晨,面对着棋枰,曾国藩和他的一番对话。
曾国藩刚任两江总督,文手札报大量增加,祁门县令包人杰为奉迎总督,送来十个极新的梓木大红柜子。康福见恰是用得着的东西,没有叨教曾国藩就收下了。第二天曾国藩发明了,责令他退归去,另叫他监制十二只大木箱。曾国藩说:"祁门山中樟木好,又便宜,用樟木做箱子,装书装报最好,不生虫。战役期间,常常迁徙,比起柜子来,箱子也便于搬动。"又亲身画了一个模样,定下尺寸。康福受命监造了十二个大木箱。当时没有油漆,至今这些木箱仍未上漆,黑黑的,显得很寒酸粗糙。左边墙摆着一张简易木床,床上蓝底印花被还是是当年陈春燕缝的。除开一张躺椅,一个茶几,几条木凳外,广大的书房里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安排和装潢。康福对这统统太熟谙了。两江总督书房的简朴,与总督衙门的豪华极不调和,而与总督全部平生的立品倒是完整分歧的。康福在内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这些年来对曾国藩本人所滋长的不满,被面前的这些熟谙的旧物冲去了很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