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夜里,包县令换上青衣小帽,筹办去北门外找一小我请教。此人年过七十,人唤施七爹。施七爹二十岁起在县衙门做事,平生给十多个县令当过幕僚,在衙门里整整混了四十八年,是一个更事极多、经历极丰富的词讼吏。这两年养老住在县城,包县令每有难事,便带着一份礼品去就教。礼品厚薄,视事之难易而定。施七爹接过礼品,常常深思一会,然后说出主张来,包县令照此去办,几近件件顺利。
宁国府的垂危书是鲍超派人送来的。就在陈成全出兵援安庆的时候,罗纲领、周国虞怀着对叛徒韦俊的不共戴天之仇,带领一万精兵奇袭池州府,一举光复,打乱了曾国藩的军事摆设。李秀成带领十万人挺进赣北,与正在浮梁、景德镇一带的左宗棠楚军苦战。李世贤则带领七万人马将宁国府城团团包抄。鲍超霆字营有一万人,但驻在城里的只要三千,其他七千分扎在城外百十里处所。鲍超一面飞调城外兵马来救济,又要随身书吏给曾国藩写一封求援书。
翻开第三封,他又惊呆了。这封信又告到他的头上来了。说他自办团练以来,兵戈无功,争权有术,所办的事情,大多违背国法,不通道理,举了在赣北设厘卡一事为例。曾国藩皱起扫帚眉,把这封信也锁进了竹箱。
他已偶然一封封细看了,略微浏览了一下:十几封举劾函,有一半是告的乡间小偷小摸、打斗通奸等噜苏细事,另一半告的是驻扎祁门的湘勇官丁的犯警情事,触及处所官吏的,一封都没有。这一夜,曾国藩兴味索然。
曾国藩一到祁门,见四周山势陡削,与外界相连的仅一条东通休宁、徽州,西连景德镇的官马大道。除此以外,有一条巷子,串连北面的两个小镇:大赤岭、大洪岭;另有一条小河,名叫大共水。大共水发源于祁门,南下经浮梁、景德镇流入鄱阳湖。河面狭小,只能浮起坐两三小我的划子,货船不能出去。这里火食希少,地盘瘠薄,倘若东西方向的官马大道被堵,与内里的联络一断,县城则陷于绝境。曾国藩悔怨不该仓促将驻扎祁门的决定上报朝廷,但事已至此,只得临时住下。不久,实授江督并任命为钦差大臣、督办江南军务的上逾达到,曾国藩更觉要老成慎重,决策不能随便变动。但幕僚们不觉得然,纷繁劝他分开祁门,另觅合适之处,曾国藩不听。因为马匹买不齐,马队暂不能建,李鸿章也跟着到了祁门。他用了两天时候,将祁门四周实地勘察一遍,对曾国藩说:"恩师,祁门阵势形同釜底,此兵家所说的绝地,不如尽早另择他处,以免将来受困。"见曾国藩沉吟不语,李鸿章又乘势再进言,"依弟子之见,可移师东流。此地傍江依山,可进可退,可攻可守,老营驻扎东流,万无一失。"曾国藩仍抚须不语。李鸿章揣测曾国藩心机已活动,话说得更直了:"恩师,倘若长毛闻讯围攻祁门,只须数千人便可将前程堵死,我们将成瓮中之鳖,束手受擒。"曾国藩抚须之手俄然愣住,两目光芒毕露,厉声责问:"少荃,你如此讨厌祁门,是不是怯懦怕死?若如此,你可清算行李分开这里。烦你转告其别人,凡怕死在此地的人,都可尽早分开。"说罢拂袖而起。李鸿章只得讪讪退出。从那今后,再没有人敢提撤离祁门的话了。
曾国藩又仿效武则天当年的体例,在衙门口置一木匦,名为举劾箱,命两个勇丁整天保护。号令统统军民人等,都可将各级官吏奸弊情事写成举劾函投入箱内,总督衙门对举劾人严加庇护。曾国藩这一行动,使祁门四周几个县的官吏们整天提心吊胆。他们常日奸弊情事太多了,一旦落入这个素有"曾剃头"之称的总督大人手里,结果岂敢假想!祁门县令包人杰,捐纳出身,自称是包拯的三十五代孙,其居官却与先祖大相径庭,贪赃枉法,鱼肉百姓,祁门阖境怨声载道。这些天,他见曾国藩派员在三街六巷查访民情,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惶惑不成整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