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年他年事太小,很多事现在回想起来全都恍惚了。他只模糊约约记得,母亲当初将姨母从边疆小镇寻回家来后,日夜经心顾问,一分也不敢放松。
“如果你没有被拐,你就还是官家蜜斯,你的人生也会截然分歧,是不是?”
他漂亮的手指不竭摩挲着那封信报,目光变幻,愈显莫测。很久,他和若生互换着又各自看了一遍。若生虽不知他的谋算,但眼下见了信报再见他的神采,也模糊猜出了几分,不觉心头狂跳。
非论多么深仇大恨,到了这个时候,也没有需求再去杀他了。
廊下的大丫环青鸯先瞥见了他,吃紧忙忙唤一声“五爷”便要去通传。苏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青鸯一怔,游移着站在原地没有动。
黑雾遮眼,暗无天日。
苏彧面上喜怒不辨,语气仍然是淡淡的:“我娘她……待你不好吗?”
他低眉,沉声,一字一顿道:“验骨。”
苏彧亦沉默着。
她若没死,又在那里?
时至本日,苏彧想起她来,脑海中闪现的,只要一张郁郁寡欢的脸。
她胸口狠恶起伏,脸上阵青阵白,半响说了一句:“小五你在胡言乱语些甚么。”
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。
苏彧俄然道:“我要开棺。”
苏彧悄悄去了陵寝,瞒着世人,启出了棺木。
上首慈眉善目标菩萨,却像带着邪气。
他想要挣扎,可周身有力。
——仵作说,尸身双腿上,全无骨折陈迹。
那么,杀他的目标就只剩下一种——
死于大火的人,脸孔难辨,肉身上的陈迹,更是无从辨别。
一小我,幼年时摔断过腿,即便皮肤上没有伤口,病愈后未有病根,行走自如同凡人普通无二,但她的骨头上,必定留有陈迹。
他影象里的母亲,只要阿谁小佛堂里的女人……
阳光从窗棂裂缝间透出去,带着两分夏季里罕见的暖意。但苏彧却感觉越来越冷,越冷越僵。他的身材,生硬如同木石,只剩下胸腔里的那颗心,狂跳不止。
苏彧的脚步放得很轻,一起未曾出声,径直地走到了苏老夫人身侧。他一撩衣袍,盘腿坐到了蒲团上。
金丝楠木的棺材终究出了土。
是以本相如何,拣了腿骨,一验便知。
天涯泛出昏沉沉的灰红色。
面上一片湿冷。
都说人死为大,入土为安后便再没有挖出来扰人平静的事理。何况这棺木里的,是他亡故的姨母。他说要开棺,守墓的苏家家仆都唬了一大跳。
苏彧有些腿软。
可即便是母亲,整天说着走水乃是不测而至,也不敢说姨母就必然不是他杀。只是因为她不提,世人怕她悲伤,也跟着不敢提罢了。
是以昔年大火,除了母亲以外,大家都认定姨母是他杀的。
灭口。
里头像有千万条手臂,密密麻麻的将他缠得严严实实。
只要她。
但姨母不知是畴昔苦头吃得太多本性如此,还是实在不惯都城糊口,平素面上并无多少笑意。
陆立展身在牢中,想杀他,便只要打通狱卒一条路可走。
苏老夫人霍然展开眼,转头望来,见是他,松口气笑嗔道:“本来是你这孩子,如何也不出声。”
这具尸身,不是李莞的。
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棺木,像要透过那厚厚的木板将里头的人看个清清楚楚。明显还未见到尸身,但不知为何,这一刻他的心便已经沉了下去。
……
只是下沉,再下沉。
氛围里满盈着土腥气,被寒冬的北风不竭吹进鼻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