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允衍正在看着书的最后一页,面庞沉凝,让人想起安好且阔大的湖水,在无风的时候,兀自圆润宁谧。
“我查到的,便只是私怨。”薛允衡说道,神情中也含了一分不肯定,语声沉凝:“若非私怨,江阳与汉嘉二郡之事,便更庞大了。”
说到此处他便停了下来,端起茶盏啜了口茶。
寂静了一会,薛允衍问薛允衡道:“只是私怨?”
“那‘虎字无头’之事,你应晓得了吧?”薛允衡此时便问道。
周家毕竟不是等闲之辈,薛允衡所查之事牵涉面又极广,两相联络起来,不由得人不去多想。
阿堵忙不迭地端了茶壶倒茶,那冒着热气的茶水注入盏中,薛允衡的声音亦随之响起:“夏成虎与邹益寿,当年曾一同肄业,二人有些友情。客岁玄月我带人潜入符节,夏先生主动提出要与故交相见,原是想从邹益寿那边问些环境,厥后方知此人不声不响地查了两年,倒是手握实足的证据。夏先生便临时改了主张,想将邹益寿带出来的,不想却轰动了对方的人,到最后倒是夏先生……”
不过,以周家的权势,如许的安排,也一定没有别的意义。
薛允衍“唔”了一声,略一沉吟,眸中便划过了然之色:“当年落魄无人知也就罢了,现在惊闻故交至此,恐怕失了颜面,不报恩反成仇,便将故交子孙给挤走了?”
薛允衍温馨地看了他一会,缓声道:“接下来的事情,且容我猜一猜。我猜,他定然是大要顺服,公开里却跑去擅自查验耕户与田亩,说不定还去了邻县调查,是么?”
薛允衍未曾说话,端起素青瓷盏,将茶水一饮而尽。
“说说邹承尉吧。”他将书搁在一旁,端起茶盏看着薛允衡,浅墨色的长眉伸展着,眸色清远,语气亦很安静:“我只知他乃符节县承尉,余者概不晓得,还望二弟不吝见教。”
薛允衡毫不料外埠看着他,点头道:“虽未中,亦不远。他二人本身并不熟谙,只不过周右丞当年落魄时,曾受过邹承尉母家恩德。”
“万数?”他淡静的眉眼毫无情感,语声亦无起伏,“佃客乎?私兵乎?”
薛允衡冷凝的视野停落在烛火上,勾唇道:“外人来查,便是佃客;如有需用,便是私兵。端看事情如何罢了。”语罢,冷冷一笑。
“是。”薛允衡很干脆地点了点头,搁下茶盏,面庞更加沉凝:“他不但去了邻县,而是花了两年时候,将汉嘉郡与江阳郡都查了个遍,最后得出结论,两郡士族当中,有人将府田挪为私田,并私募佃客冒充复除,此事触及两郡乃至于上京及多数士族,内里不乏冠族大姓。现在两郡府田所剩无几,而有些士族所募佃客,已逾万数。”
薛允衡所说到的周仲平,乃是周次道最小的庶子,当年他因母受过,被撵到了乡间农庄度日,几乎冻饿而死,幸得有美意人相救,将剩饭剩衣给了他,他才活过了一条命。
从方才的不动如山,到现在的平心静语,薛允衍做来如行云流水,两种态度转换得非常自如。
他长叹了一声,面前似又闪现出那具无头的尸身,心下有些黯然。
沔阳周氏当年便是靠着恩将仇报的手腕,在桓氏十可杀一案中,叛变了一向提携周家的桓氏,求来了阖族光荣,跻身大族行列,中元帝待之非常亲厚,周家现在的家主周次道官至仆射,乃是陈国炙手可热的人物。
薛允衍沉吟了一会,淡声道:“此事前放下,你再接着说。”
车厢里是一阵翻动册页的声音,更加衬出了一种温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