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第三日,桂生领了十二岁的长儿桂高,亲身到门拜谢。施济见了他父子一处,更加欢乐,殷勤欢迎,酒食留款。安闲问其偿债之事。桂生答道:“自蒙仇人所赐,已足本钱。奈渠将利策画,田产尽数取去,止落得一家骨肉完聚耳。说罢,泪如雨下。施济道:“君家嫡亲数口,此后如何活计?”桂生道:身居口食,一无所赖。家世衣冠,羞在故里出丑,只得往他方外郡,佣工趁食。”施公道:“‘为人须为彻。’肯门外吾有桑枣园一所,茅舍数间,园边有田十亩。勤于树艺,尽可度日。倘足下不嫌淡泊,就此暂过几时何如?”
那施公允昔如果常患头疼腹痛,三好两歉的,到老来也是判个死日;就是平素间没病,临老来伏床半月或旬日,儿子朝夕在面前奉侍汤药,那地窖中的话儿却也说了。只为他年已九十不足,兀自精力健旺,饮吹兼人,行动如飞。不匡一夕五更睡去,就不醒了,虽唤做吉利而逝,却未曾有片言遗言。常言说得好:三寸气在百般用,一日无常万事休。
过了数日,桂生备了四个盒子,不过是时新果品,肥鸡巨鲫,教浑家孙大嫂乘轿亲到施家称谢。严氏备饭留款。那孙大嫂能言快语,谗馅面议。严氏初相会便说得着,与他如姊妹普通。更有一件奇事,连施家未周岁的小官人,一见了孙大嫂也自欢乐,就赖在身上要他抱。大嫂道:“不瞒姆姆说,奴家见有身孕,抱不得小官人。”本来有这个俗忌:大凡怀胎的抱了孩子家,那孩子就坏了脾胃,要出青粪,谓之“受记”,直到产火线痊。严氏道:“不知婶婶且喜几个月了?”大嫂道:’五个足月了。”严氏把十指一轮道:“客岁十仲春内受胎的,本年玄月间该产。婶婶有过了两位公子了,若今番生下女儿,奴与姆姆结个后代亲家/大嫂道:“多承姆姆不弃,只怕扳高不来。”当日说话,直到晚方别。大嫂回家,将严氏所言,述了一遍。丈夫听了,各各欢乐,只愿生下女儿,结得此姻,平生有靠。
忽一日两家后代同时出痘,施济请医看了自家儿子,就教去看桂家女儿,此时只当亲媳妇普通。大幸痘都好了。里中有个李老儿号梅轩者,素在施家来往。遂邀亲邻酸钱与施公把盏道贺,桂生亦与席。
却说桑枣园中有银杏一棵,大数十围,相传有“福德五圣之神”栖止其上。
试问当今有力者,同窗谁念幼时人?
桂生道:“‘有智妇人,胜如男人。’你说的是。我青远房亲族在会稽处所,向因家贫久不来往。今携令媛而去,料不慢我。我在彼措购置良田美产,每岁往收花利,盘放几年,怕不做个大大财主?”筹议已定。到来春,推说浙中访亲,擅自置下田产,托人收放,每年去计帐一次。回时旧衣旧裳,不暴露有钱的秘闻。如此五年,桂生在绍兴府会稽县已做个大师事,住房都买下了,只瞒得施家不知。
当时施济年逾四十,尚未生子。三年孝满,妻严氏劝令置妾。施济不从,发心持诵《白衣观音经》,并刊本布施,许愿:“生于之日,舍三百金修盖殿字。”期年以后,严氏得孕,果生一男。三朝剃头,伉俪提及还愿之事,遂取名施还,到弥月做了汤饼会。施济对浑家说,清算了三百两银子,来到虎丘山川月观音殿上烧香礼拜。正欲唤主僧嘱托修殿之事,忽闻上面有人抽泣之声,仔谛听之,其声甚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