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后有侍女数人,此中有一妇女穿紫者,腰佩银鱼,手持净巾,以帛拥项。思温于月光之下,细心看时,好似哥哥国信所掌仪韩思厚妻,嫂嫂郑夫人意娘。这郑夫人,原是乔贵妃养女,嫁得韩掌仪,与思温都是同里人,遂结拜为表兄弟,思温呼意娘为嫂嫂。自后睽离,不复相问。著紫的妇人见思温,四目相睹,不敢公开号召。思温侍从车子到燕市秦楼住下,车尽入此中。朱紫上楼去,番官人从楼下坐。本来秦楼最泛博,便似东京白樊楼普通,楼上有六十个合儿,上面散铺七八十副卓凳。当夜卖酒,合堂热烈。
每年燕山贩子,如东京制造,到己酉岁方成次第。当年那燕山装那鳌山,也赏元宵,士大夫百姓皆得旁观。这个官人,本身是肃王府使臣,在贵妃位掌笺奏,姓杨,双名思温,排行第五,呼为杨五官人。因靖丰年间流寓在燕山,犹幸相逢姨夫张二官人在燕山开客店,遂居住焉。杨思温无可活计,每日肆前与人写笔墨,得些胡乱度日。忽值元宵,见街上的人皆去看灯,姨夫也来邀思温看灯,同去消遣旅况。思温情感索然,辞姨夫道:“看了东京的元宵,如何看得其间元宵?姨夫自稳便先去,思温少刻追陪。”张二官人先去了。
正说话间,忽听得一派乐声。思温道:“那边动乐?”三儿道:“便是适来朱紫上楼喝酒的韩国夫人宅眷。”思温问韩国夫人事体,三儿道:“这夫人极是照顾人,常常夜间将带宅眷来此喝酒,和养娘各坐。三儿常上楼供过伏事,常得夫人犒赏钱钞利用。”思温又问三儿:“适间路边遇韩国夫人,车后宅眷丛里,有一妇人,似我嫂嫂郑夫人,不知是否?”三儿道:“即要覆官人,三儿每上楼,供过众宅眷时,常见夫人,又恐不是,不敢厮认。”思温遂告三儿道:“我有件事相烦你,你现在上楼供过韩国夫人宅眷时,就寻郑夫人。做我传语道:‘我在楼下专候夫人下来,问哥哥详细。’”三儿报命上楼去,思温就坐上等。
一时,只见三儿下楼,以指住下唇。思温晓得京师人市语,恁地乃了事也。思温问:“事如何?”三儿道:“上楼得见郑夫人,说道:‘五官人鄙人面等夫人下来,问哥哥动静’。夫人听得,便垂泪道:‘叔叔本来也在这里。传与五官人,少刻便下楼,自与叔叔说话。’”思温谢了三儿,打发酒钱,乃出秦楼门前,鹄立悬望。未几时,只见祗候人从入去,少刻番官人从簇拥一辆车子出来。
本日说一个官人,向来只在东京看这元宵,谁知时移事情,流寓在燕山看元宵。那燕山元宵却如何:虽居北地,也重元宵。未闻鼓乐喧天,只听胡笳聒耳。家家点起,应无陆地弓足;到处安排,那得玉梅雪柳?小番鬓边挑大蒜,岐婆头上带生葱。
愁闷中过了元宵,又是三月。张二官向思温道:“我出去两三日即归,你与我看管店里则个。”思温问:“出去何干?”
思温听其语音,类东京人,问行者道:“参头,仙乡那边?”行者答言:“某乃大相国寺河沙院行者,今在其间复为行者,请官人坐于凳上,闲话则个。”
思温看时,好生而熟,却又不是陈三,是谁?过卖道:“男女东京寓仙酒楼过卖小王。前时陈三儿被左金吾叫去,不令出来。”思温不见三儿在秦楼,心下越闷,胡乱买些点心吃,便问小霸道:“前次上元夜韩国夫人来此喝酒,不知你识韩国夫人住处么?”小霸道:“男女也曾问他府中来,道是天王寺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