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鱼师云,寡人方才还道,你是不是与寡人的美人泛舟湖上一去不回了呢?”齐侯这会儿满脸酡红,身上的紫色外袍已经脱下来搭在了身后寺人的手臂上,内里穿的墨色绣金色螭龙纹的深衣也被他扯开了领口。
齐侯竟然要阿素操琴为鱼师扫兴?!就算是在大家喜食鱼脍的齐国,鱼师的职位也还是卑贱寒微的。阿素是晋国范氏以后,又是陈恒的义女,齐侯让她操琴为鱼师扫兴,明显是存了热诚之心。
我仓猝摇了点头,抬眼望向堂中二人。
以后只见席间刀光忽闪,台上十指翻飞,乌黑色的鱼片似一只只白玉胡蝶,乘着婉转的乐声蹁跹而去,悄悄地落在碎冰垒成的冰山之上。
这鱼师斩是个头斑白的小老儿,自我们从堂外出去,他就一向低着头拎着一只漆桶站在高阶一旁。这会儿听到齐侯呼唤,他立马弯着腰走到无恤身边,伸手从桶里捞出一条两个手掌长的青色鲤鱼。
琴案摆在齐侯身边,阿素撩衣盘坐,两缕青丝跟着她的微微侧倏然滑下,遮了她半面妆容,只暴露三片朱砂翅挂在眼角,似三滴血泪。
“哈哈哈哈,鱼师云,寡人莲湖当中多鲤鱼,你为何捉了如许一条头小、肚子大的怪鱼啊?”齐侯说完一挥手,“鱼师斩,让他看看你备的青鲤。”
阿素的琴音共同着席间鱼师的行动,时缓时急,忽快忽慢,一时如银瀑直下,飞珠溅玉;一时又如溪流潺潺,安闲奔腾。水声淋漓之间,莲湖当中俄然跃起两尾金鲤,弯背弹尾在空中划过两道金线,复又坠落田田莲叶之间。
待阿素抱琴起家,俯地再跪,齐侯才从乐声中醒来,他张着嘴半晌,只说了一个字:“赏!”
鱼师一抬手,一收刀,一个颤音,余韵袅袅。斯人乘乐而去,只留一众如痴如醉的听客。
哎,兵戈就兵戈吧,赵鞅伐卫的时候,如果齐国真的率军来救,那也是劳师远征,晋军一定会亏损。又或者,赵鞅和无恤数日以内就能攻陷卫都,等陈恒带兵赶来也为时已晚。呃,如果晋人真的打不过齐人,大不了撤兵,把阿谁该死的蒯聩送给齐人,随他们要杀要剐……
“免得了。”无恤一提漆桶,从白玉雕栏的一处开口迈进了小雅阁。
现在,堂内世人酒意更浓。
阿素被齐侯推得扑倒在地,但她很快就支起了身子,浅笑着拾起掉落在地的竹箸,俯身应道:“诺!”
凡操琴者,需沐浴换衣,焚香以求埋头。清乐坊的乐伎清歌,更定下了三不“抚”的端方。无香不抚,无月不抚,听者偶然不抚。
“你如何了,神采这么丢脸?是怕他会输吗?”公孙朝靠近我小声问。
“噢――”席上世人被那挣扎的大鱼甩了一身水,仍不忘出声声赞叹。
他来了,为的是成全我“止兵戈于无形”的猖獗动机。可如果陈恒真的要逼宫谋反,届时危局一扳连了他,我又该如何办?想到这里,我俄然感觉惊骇。
“公子骜要到临淄!陈恒这是筹算另立新君吗?”
方才的两尾活鱼已经被无恤和鱼师斩措置洁净。厚厚的砧板上,各放了一大一小两片白中带粉的鱼肉。
“哈哈哈,此言甚善,入了我齐国就该随了我齐人的礼俗。好了,你们两个开端吧!”齐侯一拍案几,随即有人搬上两块厚木砧板,两桶净水,两大盘碎冰,小雅阁内一时凉意四散。
只是明天,就算阿素真是乐伎清歌,她怕是也要无香、无月,伴着这满室鱼腥之气,为我们这群偶然人抚上一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