答复何子岑的是何子岱不情不肯的鼻音,然后便是他一语不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,裹住了陶灼华的身子。
被称做娟姨的仆妇名唤娟娘,方才送走了仆人的头七,又遭受小主子的高烧,已然心力交瘁。她笼了笼垂落在颊上的丝发,勉强笑道:“你放心,烧已经退了。蜜斯连日悲伤过分,现在吃了药安安稳稳睡一觉也好。”
他的水性极好,在湖中若翩然的游鱼,一只颀长的手臂拥着陶灼华,另只手舒缓地滑动了水面。
四十年间,陶灼华避世独居,在洋溪湖畔搭了一间竹屋,日子贫寒如水。
何子岑已然宽去外袍,抱着陶灼华悄悄一跃,悄无声气地滑入了水面。
夏雨滂湃,六月的午后,平州府一户僻静的宅子前,水花从飞檐翘角间哗哗流下,砸在青玄色的方砖上呯然溅开,腾起朵朵素色的水花。
陶灼华一时唤着娘亲,一时又唤着子岑,吃紧地往前奔驰,冒死要抓住那垂垂消逝的人影。她的身躯在榻上不安地扭动着,伸直在被子底下的双手不自发地挥动,蓦地伸开了双眼。
兄弟二人背向而行,相互都是再见无期。
陶灼华爱好坐在莲舟上采摘着湖中的莲蓬,何子岑便信手划动船桨。碧波万顷的荷田间,总有乌黑的鸥鹭悠然飞过。
她的身畔坐着一名身着雪色素面帔子的仆妇,发髻上簪着一朵红色的绒花,正一面忧心忡忡地探试着她的额头,一面叮咛下头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茯苓打盆热水,再拧了帕子过来。
伸直在竹屋里的陶灼华一向被浓如泼墨的暗中覆盖,她好似顺着条长长的甬道摸索前行,垂垂在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了一丝丝的光亮。
肺里的氛围已然用完,却仍然望不见岸的方向。激烈的堵塞感囊括而来,陶灼华痛苦地挣扎了起来。
陶灼华在颠簸的马车上再次醒来,透过模糊的月光遥遥凝睇着湖心岛的方向。不过半晌的工夫,那边已然成了一片火海。
两人在水间紧紧相依,被痛苦与懊悔囊括,陶灼华眼中泪落纷繁,都与湖水交叉在一起,认识垂垂变得糊糊不清。
娟娘倒是瞧见榻上的小女孩睫毛轻颤,在声声梦话中伸开了紧闭的眼脸。
两人在水下无声潜行,夜色下的湖水深若墨玉,那样幽但是又安好。
夜风掀起窗上的布帘,吹着她薄弱的身子,嗓间又是一阵腥咸。陶灼华狠恶地咳嗽着,一口猩红的鲜血染在乌黑的手帕上,身子抖如风中的落叶。
冰冷的湖水漫过甚顶,陶灼华心间是一阵阵的惶恐。她不谙水性,天水碧的丝衣被湖水拖得厚重呆滞,象一层沉重的桎梏。她无助地被何子岑拥在怀中,手指无认识地勾到他腰间玉配,便紧紧攥在了手中。
光亮的绝顶,似是有人逆光而立,模糊是娘亲年青的容颜,一时又化做何子岑的黄衫磊落,却又离她渐行渐远。
而她这些年的依托,便是坐在这坟冢的一旁自言自语,似是与何子岑从未分开。便如同本日,陶灼华闲坐很久,仍然不舍得拜别。
“子岑,子岑“,她低低呼喊着,热泪又是扑天盖地。朗润隽秀的男儿不再,回应她的唯有崎岖的巷子上马蹄声声合着内里吼怒的夜风。
何子岑没有减缓划水的速率,只是缓缓将唇覆在她的唇上,将新奇的氛围渡到她的口中,又给她带来生的契机。
眼皮铅样凝重,深觉大限已至,陶灼华脑海间的画面倒是愈见清楚。她安然地阖衣而卧,在一片喧闹的雨声中垂垂没了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