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王龙薨,子尉嗣。
项王闻龙且死,大惧,使盱台人涉往说齐王信曰:“天下共苦秦久矣,相与戮力击秦。秦已破,计功割地,分土而王之,以休士卒。今汉王答复兵而东,侵人之分,夺人之地;已破三秦,引兵出关,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,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,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!且汉王不成必,身居项王把握中数矣,项王怜而活之;然得脱,辄倍约,复击项王,其不结婚信如此。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,为之极力用兵,必终为所禽矣。足下以是得斯须至今者,以项王尚存也。当今二王之事,权在足下,足下右投则汉王胜,左投则项王胜。项王本日亡,则次取足下。足下与项王有故,何不反汉与楚连和,参分天下王之!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,且为智者固若此乎?!”韩信谢曰:“臣事项王,官不过郎中,位不过执戟;言不听,画不消,故倍楚而归汉。汉王授我大将军印,予我数万众,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言听计用,故吾得乃至于此。夫人深亲我,我倍之不祥;虽死不易!幸为信谢项王!”
六月,羽已破走彭越,闻汉复军成皋,乃引兵西拔荥阳城,生得周苛。羽谓苛:“为我将,以公为大将军,封三万户。”周苛骂曰:“若不趋降汉,今为虏矣;若非汉王敌也!”羽烹周苛,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,遂围成皋。汉王逃,独与滕大众车出成皋玉门,北渡河,宿小脩武传舍。晨,自称汉使,驰入赵壁。张耳、韩信未起,即其卧内,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,易置之。信、耳起,乃知汉王来,大惊。汉王既夺两人军,即令张耳徇行,备守赵地。拜韩信为相国,收赵兵未发者击齐。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。楚拔成皋,欲西;汉使兵距之巩,令其不得西。
彭越攻徇梁地,下睢阳、外黄等十七城。玄月,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:“谨守成皋。即汉王欲应战,慎勿与战,勿令得东罢了。我十五日必然梁地,复从将军。”羽引兵东行,击陈留、外黄、睢阳等城,皆下之。
汉王之败彭城,解而西也,彭越皆亡其所下城,独将其兵北居河上,常来往为汉游兵击楚,绝厥后粮。是月,彭越渡睢,与项声、薛公战下邳,破,杀薛公。羽乃使终公守成皋,而自东击彭越。汉王引兵北,击破终公,复军成皋。
汉王得韩信军,复大振。八月,引兵临河,南乡,军小脩武,欲复与楚战。郎中郑忠说止汉王,使高垒深堑勿与战。汉王听其计,使将军刘贾、卢绾将卒二万人,骑数百,度白马津,入楚地,佐彭越,烧楚积聚,以破其业,无以给项王军食罢了。楚兵击刘贾,贾辄坚壁不肯与战,而与彭越相保。
八月,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。
秋,七月,立黥布为淮南王。
武涉已去,蒯彻知天下权在信,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:“仆相君之面,不过封侯,又危不安;相君之背,贵乃不成言。”韩信曰:“何谓也?”蒯彻曰:“天下初发难也,忧在亡秦罢了。今楚、汉分争,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,父子暴骸骨于中野,不成胜数。楚人起彭城,转斗逐北,乘利囊括,威震天下;然兵困于京、索之间,迫西山而不能进者,三年于此矣。汉王将数十万之众,距巩、雒,阻江山之险,一日数战,无尺寸之功,折北不救。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。百姓罢极怨望,无所归倚。以臣料之,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。当今两主之命,县于足下,足下为汉则汉胜,与楚则楚胜。诚能听臣之计,莫若两利而俱存之,参分天下,鼎足而居,其势莫敢先动。夫以足下之贤圣,有甲兵之聚,据强齐,从赵、燕,出空虚之地而制厥后,因民之欲,西乡为百姓请命,则天下风走而呼应矣,孰敢不听!割大弱强以立诸侯,诸侯已立,天下服听,而归德于齐。案齐之故,有胶、泗之地,深拱揖让,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。盖闻‘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;时至不可,反受其殃’。愿足下熟虑之!”韩信曰:“汉王遇我甚厚,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!”蒯生曰:“始常山王、成安君为布衣时,相与为刎颈之交;后争张黡、陈泽之事,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,头足异处。此二人相与,天下至欢也,但是卒相禽者,何也?患生于多欲而民气难测也。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,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,而事多大于张黡、陈泽者;故臣觉得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,亦误矣!大夫种存亡越,霸句践,建功成名而身故亡,野兽尽而猎狗烹。夫以交友言之,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;以忠信言之,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,此二者足以观矣!愿足下深虑之。且臣闻‘勇略震主者身危,功盖天下者不赏’。今足下戴震主之威,挟不赏之功,归楚,楚人不信;归汉,汉人震恐。足下欲持是安归乎?”韩信谢曰:“先生且休矣,吾将念。”后数日,蒯彻复说曰:“夫听者,事之候也;计者,事之机也;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!故知者,决之断也;疑者,事之害也。审豪厘之小计,遗天下之大数,智诚知之,决弗敢行者,百事之祸也。夫功者,难成而易败;时者,可贵而易失也;时乎时,不再来!”韩信踌躇,不忍倍汉;又自以功多,汉终不夺我齐,遂谢。蒯彻因去,佯狂为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