湛王终究转过身来,殿前丧冠哀服一片素色如海,尽皆落在他幽寂的眼底:“你们退下吧。”他缓缓说了一句。
夜天湛往前走去,空荡荡的大殿中只要他的脚步声清楚可闻,走过冗长的殿堂,迈上高高的玉阶,最后停在至高处那张龙椅面前。他伸脱手,触摸到那鎏光金灿的浮雕,俄然猛地一用力,龙鳞利爪直刺掌心,锋利的疼痛突然传遍满身,心中万箭攒射的感受仿佛跟着如许的痛,略微变得恍惚。
帝后罹难,动静一经确切,举朝震骇,天下举哀。天朝三十六州百姓布奠倾觞,哭望东海,六合为愁,草木同悲。
夜天凌朗声长笑,笑中逸兴傲然:“既是方寸之地,何来不舍?”
转眼又是一年,春已去,秋风远,望过了尘凡风云,看不尽万众百姓,泛舟停棹,偷得浮生半日闲。
斯惟云昂首,面前那颀长的背影,在高大宏伟的殿堂前显得如此孤寂,他几近能感到湛王心中的哀痛,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带来的哀痛,无言、无声、无止、无尽,满盈于全部光辉的宫阙,六合亦为之寥寂。
夜天凌抚上她的脸庞:“舍得,是因为舍不得。”他将卿尘带入怀中,手指穿过她幽凉的发丝,眸中尽是顾恤,暖暖道:“清儿,我承诺过陪你去东海,这俗世人间你已陪了我十年,今后的日子,让我来陪你。”
八月,废蛮夷之别。迁中原百姓融于边城,四域以内,一视同仁。胡越一家,自古未有也。
斯惟云与杜君述相顾对视,无法感喟,只得俯身报命。
帝曜十一年三月,帝命湛王摄政,携天后东巡。四月,登惊云山,祭始帝。从江乘渡,过七州,抵九原。蒲月,至琅州,登舟出海,遇骤风。海狂浪急,袭散众船。浪息,帝舟不复见……
只是漫无目标地操琴,只为与他泛舟一游。自从帝曜七年的那场宫变以后,卿尘因旧疾移居宣圣宫静养,此处山川灵秀,宫苑平静,她垂垂便很少再回大正宫,常住在此。这几年身子时好时坏,她也早已成了风俗,一手医术尽在本身身上历练得高深。命虽天定,人亦可求。
帝曜七年蒲月,凤氏谋逆,事败。逆首凤衍及其二子腰斩于市,九族流徙千里。帝以仁政,未兴大狱。
……
……
托君社稷,还君江山。
群臣辞职,大殿表里垂垂空旷无声,暮色余晖落上龙阶檐柱,在殿中光亮如镜的玄石地上涂抹出寂静的光影。
卿尘粲然一笑:“当真舍得?”
轻舟悠然,波上寒烟翠。青山如屏,半世繁华影。
琴声超脱,清风去,淡看烟雨苍茫。箫音旷远,波潮起,笑对沧海浮沉。
《天朝史・帝都》,卷九十四。
玄月,颁均田令,清丈田亩,劝课农桑,轻徭薄赋。复止兵役,不夺农时。
太和元年,册王妃靳氏为贵妃,皇宗子元修为太子。玄月,御驾东巡,驻跸琅州三月不足,至岁末,返驾天都。
帝曜九年,设琅州、文州、越州、明州、凉州等十一处商埠,四通贸易。异域来朝者数以万千,使臣、商旅、艺者、和尚云集于帝都……
或许是因卿尘回宫的时候越来越少,夜天凌来宣圣宫的次数便更加多了。本日随兴而至,四周不见她人,在这太宵湖上听到琴声,循声而来,却见她单独操琴,眺望那秋色清远的湖面,思路悠然。
悠远的天涯仍覆盖在一片暗青色的苍茫当中,崖前是陡直的峭壁,前赴后继的海潮击上岩石,卷起惊涛万丈。碎浪如雪,半空中纷繁散落,跟着澎湃的涛声遥遥退去,消逝在波澜浮沉的远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