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双手置于膝上，正襟端坐，悄悄地看着面前这个戋戋七品的年青御史，嘴角噙着一抹隐不成察的嘲笑，虽是病重，积威犹在，这一抹嘲笑非常瘆人，乃至埋没杀机，幸而张显昭未曾昂首，不然定然吓出一片盗汗。
天子得病，恐相互侵染，不便久留，归去后便遣人送来滋补养身的药材并消褪疤痕的雪肌膏。忠王太妃与唐玳亦亲身过来看望，稍晚些，燕王府上也备下固本培元的药材，聊表兄长情意。余下的，宗亲命妇皆有问候。
唐潆揣摩着，另一边，皇后已与颜逊会晤——还是屏退宫人，万分隐蔽。
天子高坐于上，因刚才疾走一阵，又肝火中烧，神采极差。他以拳抵唇，猛咳半晌，徐德海欲为他抚背，他摆手制止，只居高临下地盯着刘铎的头顶，听他细细道来：“闹市中与不二斋相通关卡皆遣了兵士扼守，无一遗漏。然贩子中能人异士颇多，或有可掩人耳目者潜入也不得而知。当务之急，乃顺藤摸瓜，将其缉捕归案并使之伏法。”
唐潆连连点头：“儿不会分开母后，永久都不会。”不会分开你，会孝敬你，会信赖你，永久。
更深露重，天有些寒。汤药剩了半盏，皇后舀了一勺，轻抿一口，便交由忍冬：“拿去热热。”
这是本能，几近统统生物都具有的趋利避害本能。脑海中仍旧一片浑沌，很多细节忽而恍惚不清了，这一刻，唐潆记得的唯有她昏倒前饮下的浆汁。
天子到了未央宫，早有老宫人候在那处，领着天子向寝殿而去。一起走着，宫娥内侍低眉顺目，与平常无异，井然有序。氛围如此，天子的表情随之平和下来，脚步也放缓了些，徐德海搀扶天子，悄悄称道皇后治下有方。徐德海是两朝老臣，元皇后那会儿，他亦是在的，实在两位皇后既是姐妹，定有类似之处的，不然，当年天子也一定首肯皇后入主中宫。
明彦之实乃抱负主义者，人有三六九等之分，智商亦有三六九等之分，诸公中胡涂者很多。此时现在，谨身殿内，正有一不知死活之人，慷慨陈词，言辞狠恶，奏请燕王出镇——要燕王另择他地之藩，或是要立燕王为储君，陛下给个准话吧！
能……能不能按常理出牌？我是来直言敢谏的啊陛下，下个鬼的棋！再说……张显昭仍未昂首，咬了咬下唇，实在是惭愧，他以往坐井观天便自夸棋艺过人，燕京藏龙卧虎，几年来他已知本身几斤几两，三脚猫的工夫，不值一提得很。
众所周知，一字王比两字王高贵，郡王虚封而亲王实封，天子晋封临川郡王本无可厚非，儿子立室立业，为父以礼奉送，合情公道，坏就坏在“燕”之封号。燕，意指燕地，京畿重镇，四方辐凑群英聚集，非鄙远蛮服可类比——倘若说得再明白点，便是政治文明中间的直辖市长与某省长的辨别。天子讨厌此子，便打发得越远越好，朝贺上表山川迢递累死在半路也说不准，天子爱好此子，便视若珍宝地留在面前，闲来话话家常捋捋犬毛。
皇后微怔，随即当真道：“‘永久’无按期，勿要以此承诺。”
只是她需构造说话，不能贸冒然提出，不然便要落下一个不识礼数的坏印象。
颜逊不知是否因着克星余笙的到来，他克日事事不顺，颜党亦只于“燕王”占了一次上风，且这上风占得不稳。本日早间，弹劾刘铎的奏折接二连三地呈上御案，他觉得萧党的手腕不过如此，昨夜便铺设战壕——挑了萧党中一人弹劾，其占有上直卫要职，既是军中，又是上直卫那等浪荡后辈堆积的处所，岂会白玉无瑕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