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淡然仍旧,她道:“阿祁尚在人间时,颜逊常趁国舅之便出入中宫,当时我只以他确与阿祁兄妹情深,虽此举非常平常,却不觉得意。直至眼线略得线索,皇嗣中毒竟是颜逊所为,我惶恐之下欲密禀先帝,颜逊却抢先寻我,迫我与他里应外合。”
唐潆只恨,本身来得太晚,倘若再早一些——不,再早很多,她会比她年长,她会长到恰可伴随她、庇护她的年事,她定会将她的“软肋”好好藏起来,不示于人,不让旁人有半分伤害她的能够,不让她单独承担这很多艰巨苦痛。
倘若她当时得知,定会不管不顾去讨解药,颜逊伪君子真小人,他知她有所求,暂不会杀他。不但如此,颜逊有所需,她定会满足。初即位时,她本不看重帝位,为体味药,拱手让人的荒唐事怕都做得出来。
伤了她的心上人,却毫无痛苦地死了,血债未偿,却一了百了,竟有如此功德么?畴前畴昔的很多年里,因她忽视粗心,究竟错过了多少本相,乃至现在连替阿娘抨击这作歹多端之人都做不到。
为甚么,到底为甚么,为甚么瞒着她?如果早些奉告她,也许能迫颜逊给出清毒之法,也许能颁告诏令,遍寻天下能人奇才,更能让她将颜逊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!
颜逊?唐潆惊诧。
“因儿时印象,我对颜逊脾气风格甚是熟稔,知他残暴残暴,手腕卑鄙。当时我掌中宫不敷一年,表里人脉稀缺,根底不稳,若与他抵触狠恶,恐遭不测,只得先应允他,再暗中行事。”余下,如何行事如何安排如何布局,太后略过不谈,但猜测一二便知此非易事——先帝年间,朝堂上颜氏萧党分庭抗礼,颜怀信去官退隐后,颜氏为首者便是颜逊,他权益在握,背着他行事又岂会轻易?
太后点头:“对。当时,我已在与颜逊调停,你父皇身材日渐好转,他只好临时放下伤害嗣君,以趁天子病危而从中生乱得利的策划。”
而太后的话,随之将她的猜想定音为真相:“阆风苑时,颜逊毒害你六哥哥,你父皇闻讯既惊且怒,情感激愤下,靠近垂死。当时亲卫军伴驾,行宫又在京郊,于他无益,倘若天子驾崩,他定肇事。我为瞒他,故而服毒,事败后他知我叛他,未曾与我解药。”
以是,阿娘才瞒着她么?
当时,她觉得颜逊只作了这一桩恶,害死了与她投机密切的兄长,才借兄弟阋墙离心离德之刀杀人。但现在听阿娘说来,竟仿佛并非仅此?
太后却轻描淡写地带过,也许是怕她听了难受,又或许……唐潆回味了太后刚才的语气,竟从中品出些许豁然与舒缓。她中了毒,受尽折磨,却仿佛将其视为了偿罪恶的路子,甘之若饴。
勉强挤出一个丢脸扭曲的笑容,她哽咽着道:“阿娘,本朝无神医良方,我便去番邦寻。天下之大,总有体例可寻,我会想体例,我必然会想体例。”
太后垂眸,精密纤长的眼睫将她的眸色讳饰于暗影中,她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:“明知或是欺瞒,鬼使神差,我竟应了他。竟眼睁睁地看着,两个活生生的人,昨日还在唤我母后,眨眼便七窍流血地倒在了我面前,再无生息。”
但人间从无如果,这愿以我身心替你尝遍所受痛苦却求而不得的滋味,又何异于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“以后……”太后眸色微变,她发笑道,“以后,他抱病短命了。”
她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,不由屏住了呼吸,专注听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