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娃跟着嘉道叔下了白鹿原,踏进一望无垠广漠恢宏的关中平原,又搭乘木船摆度过了浑浊的渭河……

“爸,打土坯累死人,你不能再干了。”黑娃说,“你就在白家干你的,我出远门熬活吧。”

白嘉轩也留意察看牛犊的行动举止,发明这娃子对谁都不大靠近,既不率性地要甚么,也不回绝别人要他做甚么。每天后晌放学返来就钻进马号里,把鹿三拌好的草料用木锨送到槽里去,扒在槽帮上看牛马吞嚼草料。鹿三牵着牲口到村北的大涝池去饮水,他也跟着,并且不想拉牛,却要牵马牵骡子。偶然他悄悄爬上大车,从鹿三手里夺过鞭子,手腕一甩,鞭子在空中飞旋起来,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鞭梢儿精确地抽到牲口的耳朵尖上。当然,他不是生来就带着这一手工夫,他是常常在土场上捉着鞭子甩得叭叭响,抽击吊在房檐下的半截砖头练就的。白嘉轩几次从他手里夺下鞭子,让他回屋里去背书。他不恼也不怯,怏怏地走出马号,可第二天后晌又来了。白嘉轩气恼地说:“生就的庄稼胚子!”

黑娃嘬口不语:“……”

十天后,白灵俄然失落。白嘉轩找到城里皮匠姐夫家,白灵和两个表姐正挎着书包放学返来。白灵说:“爸!你如果逼我归去,我就死给你看!”说着就抓起皮匠铰皮子用的一把大铁剪子支到脖子上。白嘉轩一句话没说就回到原上来。

黑娃嗫嗫嚅嚅:“我嫌……”

鹿三追着问:“你嫌啥不可?”

鹿三说:“你出远门到哪达?”

“对对对,这就对嘛!”鹿三说,“你既是记取嘉轩叔的义举,那为啥不去?”

黑娃说:“我不是说虐待不虐待谁的事……”

这年春节,二姐和皮匠二姐夫按例带着两个女儿来拜年,那两个外甥女公开放纵灵灵到城里去上学。二姐和姐夫以及外甥女回城今后,白灵说:“爸吔!我本年该进城读书了。”白嘉轩第一次对白灵冷下脸来讲:“你的书已经念够了。城里不去,徐先生那儿也不去了。现在该跟你妈学针线活了。”白灵一下子愣坐在那儿,“哇”地一声哭了:“你说等我长大了就进城读书……”白嘉轩不为情动,仍然冷着脸一字一板地说:“城里现在乱得没个象况,男人娃进城我都不放心,何况你。女子无才便是德。要哭你就扯开哭!”白灵一抹眼睛:“爸!我偏不哭!”她负气似的坐到纺车下动摇把柄,纺车嗡儿嗡儿响起来。

黑娃说:“嘉道叔在那边人事熟套,打保票能给我寻个好主儿家。”

鹿三半信半疑,将此事就教于白嘉轩,同时提出进祠堂拜祖宗的礼节之事。白鹿村的新媳妇进祠堂拜列祖列宗是一项极寂静极昌大的典礼。白嘉轩对这件婚事不置可否,只是说:“你跑一步路,去问问嘉道,把事情弄明净。拜祠堂的事等你问了嘉道再说。”鹿三直叹本身是人到事中迷,把嘉道引黑娃出门的事都忽视了。第二天一早,鹿三就下了原去渭北找嘉道。当鹿三再回到白鹿村的时候,已经神采如灰眼睛充血了,一进门就抽了黑娃一记耳光,本身同时也颠仆在地人事不省。鹿三被救醒后,决然说:“你快快把这个婊子撵走!你如果舍不下她,你就不是我的儿,你就立马滚出去!长生永久都甭进我的门!”黑娃哀告无用,黑娃的母亲也哀告丈夫,都不能使鹿三转意转意。黑娃连夜引着媳妇出了门,走进村庄东头一孔破塌的窑洞。他随之掏五块银元买下,安下家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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