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与回顾望去，见一个宫女撑着伞，手中提着一个食盒，非常艰巨地抬腿迈步，一步步朝他走来。
容与纵身上马，行了几步，朝太子轿辇举手施礼，“深夜惊扰殿下，臣极刑。”
近处是皇太子銮驾，一旁侍立的人则由邓妥改换成了孙传喜。
公然不算重罚，如果忽视即将落雪的气候。容与微微欠身领旨，目送着孙传喜扶了太子轿辇拜别，后者不知是否真感觉心虚，像是不敢望他似的，从始至终都在极力回避和他对视。
他谈笑晏晏，调子却透着冰冷，“就请厂臣在这儿跪着，跪到明日卯时，这期间放心静思己过。”
私行离宫是极刑，擅闯大理寺也是极刑，就算马上将他拖出去斩了也不为过，容与不接他的话，波澜不兴地将题目重新推给储君，“臣但凭殿下惩罚，或斩或杖，全听殿下叮咛。”
林升眼神一颤，咬唇满脸难堪的望着他，冷静叹口气。虽晓得容与说的是真相，还是狠了半日心才站起来，“大人，我去给您备手炉和暖身子的酒，您且先忍耐会儿。”
手炉里的火垂垂燃烧，余温保存不住，化作一团冰冷，温热的酒喝下去，也不过是令人临时不感觉寒凉，容与紧了紧身上的鹤氅，这么一动不动跪在雪地里，实在很难保持身上的温度。
行至他身侧，她蹲下身子，将食盒放在雪地上，然后又怕那盒子凉着了似的，重新提起来，在地上铺了两张巾帕，才把食盒重新置于其上。
固然他在这里糊口了近二十年，却始终没有机遇在清幽无人时，感受它那赛过统统的气势。皇权付与了它绝对严肃，人间除却帝王，任何人在它面前都一样纤细，就比如现在，不管他是否甘心俯身屈就，或是起家做螳臂挡车的抵挡，实在都没法撼动它一丝一毫。
人走远，周遭又温馨下来。冷风拂面，脑筋里一片澄明。现在他做的事，大抵就叫做亲者痛仇者快。白费了前头铺垫得那么好，最后还是着了人家的道。可再让他重新挑选一回呢，估摸也还会是一样的成果。
那雪倒是下个不断，很快就落得一天一地尽是，不到子时，地上积雪已快没过他的膝盖，明日一早，都城又是一片银装素裹，不晓得泰山上是否也有落雪，山顶上的罡风是否也会吹得人面熟疼。
容与得了传话不再多言，更不落马，一夹马腹直接沿天街向乾清宫驰去。天气愈来愈暗淡，刮风了，疾风刮在脸上，凛冽如刀，裹挟着阴冷潮湿的味道，看来都城很快就会迎来一场漫天漫地的豪雪。
这话说得未免过分沮丧，容与摆首，“怜悯之心，人皆有之。救人道命罢了，何必图回报，好或不好，都不过是小我缘法，不必怨，也不必羡。”
容与不由发笑，瞧不出小女人胆量倒是不小，可惜他并不是善于说话的人，半晌竟也想不出该谈些甚么才好。
沈宇啧了一声，再度看向传喜，后者会心，忙接口道，“厂公向来宅心仁厚，这回也是不忍见人遭刑戮，实在要论宫里头的事嘛，合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，毕竟没惹甚么乱子不是……殿下不如开恩，从轻惩戒一下也就是了。您说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