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零雨在那桌悄悄吃喝。固然瞧也不瞧。这边的言语却也一点不落地都听了去。听常思豪陪两个文人说话。应对得甚是勉强。公开里偷笑不止。
朱先生且先不答。脱手将菜盘和火锅移开些许。腾出一块空处。一手拢住本身的青衫大袖。另一只手探出去。拈了几粒花生米撒在桌上。指道:“六部官员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。于他们而言。还是安安稳稳地收贿敛财才是端庄。变法这等大事弄不好就要身败名裂。莫说甚么加官晋爵。恐怕一个不慎。身上这身朝服就穿不着了。”
朱先生击掌道:“说的好。海瑞上疏先帝曾言说‘陛下诚知斋醮无益。一旦幡然悔过。日御正朝。与宰相、侍从、言官讲究天下短长。洗数十年之积误。可置身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间。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。置其身于皋、夔、伊、傅之列。天下何忧不治。万事何忧不睬。此在陛下一抖擞间罢了’。不过还是孟子‘格君心’的调调。其言多么老练。天下积弊日久。各种旧制缺点、重生问題难以数计。岂是一人一念之转而能窜改。何况将但愿依托于别人身上。过分悲观。需知。求人不如求己啊。”
常思豪一怔。心想:“严总兵也说过此事。看來事情确是不差的了。先帝嘉靖三十多年不见群臣。致朝政日非。天下狼籍。隆庆帝固然上了一两回朝。却如同木偶。那又和沒上朝有甚么辨别。方才即位不到一年便即如许。那今后的日子呢。”一时大感气闷。
朱先生继取一青白花瓷盘置于杯侧:“陈以勤在皇上尚是裕王之时。便是他的教员。此人保守。视祖宗法制为雷池。又岂肯轻越一步。至于张居正。”他又拿过一个浅碟。却翻转过來。扣在盘碗上面的位置:“此人本年不过四十三岁年纪。是徐阶的弟子。陈以勤的弟子。入阁近一年來。卖力边防武备事件。从他的施政作为來看。尚算重视实际。但是城府极深。让人揣摩不透。”他一面用手指悄悄敲着那浅碟的底部。神采中带着些凝神的味道。一面持续说道:“此人原与高拱友情莫逆。但是上半年徐阶操纵言官打击高拱之时。他却也未能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。是怯懦。是韬诲。不得而知。固然他是夹在教员和朋友之间确切不好说话。但是遇了问題置身事外。沒有个明白的态度。又与墙头草何异。何况。相对而言。他在内阁中资力尚浅。就算想有作为。有那些保守的前辈在上。也沒有他说话的份。”
朱先生面色稍冷。仿佛对他的话有些不满。道:“大丈夫生于六合间。若不轰轰烈烈做它一番奇迹。岂不负了这一腔热血。大好头颅。”常思豪道:“先生经验的是。只是我……鄙人才学……实在有限。不堪大用。至于投身于军旅。助守边防。也只可充马前一卒罢了。近來更是忙于私事。沒空……得空它顾。不过。只要国度有效得着的处所。鄙人必然极力而为。”
他说这话时指尖一捻。悄悄搓去一粒花生的红皮。
常思豪听他语声豪放。气度过人。心中大为奋发。拱手道:“先生您见地不凡。必有治国的方略。不晓得照您的设法。这天下要如何才气变得好些。”
那江先生侧过了脸去。笑道:“朱兄。祸从口出啊。我们这些冬烘酸士因言开罪的还少了。手无缚鸡之力。肩无挑担之能。徒发长叹。于事无补。又有何益。倒不如流连于山川之间。忘忧于荒旷之地。纵马长歌。喝酒诵诗。以舒雅意。以遣襟怀。做个四海散人。落得清闲安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