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思豪回过甚去。见荆零雨连连招手。便向二文士拱手一礼。回身回來。问道:“如何了。”
朱先生轻捋短须。道:“不敢。以鄙人肤见。要振惰起衰。非得集治世之能臣。高低一心。以大肝胆小魄力。革旧制。立新篇。履行变法。天下或有转机。只是。这也只是个胡想。照现在的模样來看。是永久不成能的了。”常思豪奇道:“为甚么。”
朱先生击掌道:“说的好。海瑞上疏先帝曾言说‘陛下诚知斋醮无益。一旦幡然悔过。日御正朝。与宰相、侍从、言官讲究天下短长。洗数十年之积误。可置身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间。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。置其身于皋、夔、伊、傅之列。天下何忧不治。万事何忧不睬。此在陛下一抖擞间罢了’。不过还是孟子‘格君心’的调调。其言多么老练。天下积弊日久。各种旧制缺点、重生问題难以数计。岂是一人一念之转而能窜改。何况将但愿依托于别人身上。过分悲观。需知。求人不如求己啊。”
朱先生道:“乱世赴国难。大将保边陲。常侠士所作所为。令人崇敬。然先帝嘉靖。藏于深宫。严嵩乱国。党植天下。东厂酷虐。肆意横行。国事谁家之国。边疆军民沥血奋战。所积之功。不过徒添奸贼之政绩。增督军寺人之荣光。功又成谁家之功。人应有爱国之心。更应有爱国之智。须知君正则臣忠可也。君不正。又何必恪守臣责。像当年唐太宗那样的圣明天子。对其尽忠。则可令国盛民强。太安然乐。若天子如殷纣王普通残暴不仁。对其尽忠。难道是助纣为虐。为虎作伥。”
他端起酒一饮而尽。将空杯置于方才那只碗左下方。仿佛嫌不洁净。又拿起來取帕抹尽残酒才再度放下。指道:“内阁第二号人物李春芳腹中空空。毫无主意。是个无用之人。只一味惟徐阶马首是瞻。”江先生不由笑道:“朱兄。你也忒刻薄了些。拿空杯喻他也便罢了。偏还要擦得干清干净。春芳是靠写青词得宠。肚里须另有些文墨。”
常思豪遐想到嘉靖帝的各种作为以及边疆流民惨状。叹了口气。道:“先生说的不错。”荆零雨筷子略停。眸子微微斜了过來。
常思豪赧然道:“忸捏。鄙人活得昏昏噩噩。甚么抱负。可也沒想过太多。”
说到这里。他罢手靠在椅背之上。目视常思豪:“隆庆天子喜女色珍玩。于政事上一无所见。自不必说。他安闲宫中玩乐。阁臣们各行其事。相互排挤。侠士请想。另有谁能站出來登高一呼。励治变法。”
常思豪不敢怠慢。赶快号召伴计结帐。两人站起家來。他又向西桌江、朱二文士拱手虚施一礼算是道别。也不待其有何反应。便携荆零雨仓促下楼。正走到楼梯口处。就见底下一人。手举几串冰糖葫芦笑吟吟正急步而上。此人昂首瞧见荆零雨。神情顿时一怔。
那江先生侧过了脸去。笑道:“朱兄。祸从口出啊。我们这些冬烘酸士因言开罪的还少了。手无缚鸡之力。肩无挑担之能。徒发长叹。于事无补。又有何益。倒不如流连于山川之间。忘忧于荒旷之地。纵马长歌。喝酒诵诗。以舒雅意。以遣襟怀。做个四海散人。落得清闲安闲。”
“不然。”朱先生肃容道:“汉高帝刘邦不过一小小亭长。终获天下。就连百姓陈胜。亦晓得王伯将相本无种的事理。常侠士身怀绝艺。又值大好韶华。如此失志颓迷。那可就连这題诗于壁的水女人亦比不上了。”说着单臂一挥。袖风遥遥掠壁。常思豪目光随之转去。墙上笔墨撇撇如刀。仿佛也刻痛了心房。不由一阵惭惶。低下头去。稍顿一顿。心中忽地生出些许疑念。忖道:“他这些话是甚么企图。说甚么刘邦。又甚么将相无种。这岂不是有撺动听造反之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