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一天,司礼监文书官田义来到内阁,口传圣旨:“高拱不忠,欺负朕躬,今已死了,他妻还来乞恩情,不准他。钦此!”
“老夫,凡人也!”徐阶道,“而叔大的手腕儿,非常人可比!”言毕,与王世贞相顾唏嘘不已。
玄翁恤典,甚操心力,仅乃得之。然赠谥尚未敢渎请,俟再图之。过此一番应得之例,则厥后续请,根底定于此矣!
已是万历七年正月了,张居正得知工部所发丧葬费,河南布政使司并未及时发到高府,高拱停灵逾半载仍未下葬,遂致函河南巡抚云:
“竟有此事?”王世贞瞪大眼睛,将信将疑。
“呵呵,新郑至死,两人都维系着旧情。故,叔大必是高调为新郑请恤典。”徐阶道,“但是,终究,不会给他恤典。”
“张叔大归乡葬父,新郑觉得皇上不会即召其回,便密遣门客房尧第入京,贿慈圣太后父武清侯谋代之。”徐阶诡秘地说,“武清侯纳新郑贿,进言慈圣,不得间。叔大既归,知其事,诮让良苦。新郑既失贿,而知其泄,忧懑发疾死!”
张居正听罢,颇是酸楚,只得收下。他展开张氏的奏本一看,洋洋洒洒千言,倶是言高拱功劳的,不由皱眉道:“若奏本只为玄翁评功摆好,岂不是变相指责皇上当年免除玄翁是功过是非不分?况冯保对玄翁恨之入骨,这等奏本到他手里,必激其肝火,不如换掉,只写些乞恩的话就是了。”
“我赞其相业,而薄其为人!”王世贞梗着脖子道。
徐阶又自饮一盏,劝道:“人无完人嘛!叔大费经心机与内里周旋,努力于拨乱归正,推动万历新政,委实不易,元美当谅解。”
当日,张居正拟旨:
“幸其早败,也幸其先死!”王世贞对劲地说,“他高新郑在后代心目中是多么人,就由世贞小子来勾画啦!存翁刚才所言新郑失贿而卒,转头我就要加出来!”
仆与玄老交深,平生行履,知之甚真,固愿为之创传,以垂来世。墓铭一事,虽微委命,亦所不辞,仅操笔以俟。行状,当属之曹傅川可也。请文佳惠,祗领。余不敢当,辄付使归璧。
“事理很简朴,”徐阶一捋疏朗的髯毛,笑吟吟地说,“叔大一向说他未与逐新郑之谋,不给新郑恤典,即申明皇上、太后迄今对新郑不能谅解;以此可证,当年逐新郑,果出自皇上、太后本意。新郑临终面托叔大此事,何尝不是窥破此玄机?不的,以新郑的脾气,他断断不会向叔大开这个口的。”
到得弇山园,王世贞引徐阶进了密室,几个穿着鲜丽、容颜秀美的丫环,端来几碟小菜,置于一张精彩的方桌上,两人劈面坐下,先饮了几口茶,丫环斟上酒,两人举盏相碰,各自一饮而尽。
外荆室有薄物,奉令嫂夫人,幸为转致。
王世贞点头:“江陵其人深不成测,世贞不敢断言。”
房尧第遂照张居正的叮咛,另写一本呈上。张居正看罢,点头承认,把奏稿置于书案,昂首盯着房尧第道:“崇楼为玄翁谋,我早就晓得;今玄翁已逝,崇楼可从吾游乎?”
远在松江的徐阶,不出一个月,就接到了都城飞报。他坐上一艘划子,急赴太仓。想到海瑞、高拱连番折腾,徐府在京所开十来家商号悉数停业,多年来辛辛苦苦所占十多万亩官田被充官;又想到他和三个儿子所受的惊吓、屈辱,现在小他九岁的高拱先他而去,徐阶衰老的脸上按捺不住笑开了花。
“啊?!”王世贞一惊,正夹菜的筷子,“啪啦”一声散落桌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