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秦在馆舍羁留岁余,不能讨个进身。因而发奋回家,尽破其产,得黄金百镒,制黑貂裘为衣,治车马主子,遨游各国,访求山川地形,人民风土,尽得天下短长之详。如此数年,未有所遇。闻卫鞅封商君,甚得秦孝公之心,乃西至咸阳,而孝公已薨,商君亦死,乃求见惠文王。惠文王宣秦至殿,问曰:“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敝邑,有何教诲?”苏秦奏曰:“臣闻大王求诸侯割地,意者欲安坐而并天下乎?”惠文王曰:“然。”秦曰:“大王东有关河,西有汉中,南有巴蜀,北有胡貉,此四塞之国也。沃野千里,奋击百万,以大王之贤,士民之众,臣请献谋效力,并诸侯,吞周室,称帝而一天下,易如反掌。岂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?”惠文王初杀商鞅,心恶游说之士,乃辞曰:“孤闻‘毛羽不成,不能高飞。’先生所言,孤有志未逮,更俟数年,兵力稍足,然后议之。”苏秦乃退。复将古三王五霸攻战而得天下之术,汇成一书,凡十余万言,次日献于秦王。秦王固然留览,绝无用苏秦之意。再谒秦相公孙衍,衍忌其才,不为引进。
适奉阳君赵成已卒,赵肃侯闻燕国送客来至,遂降阶而迎曰:“上客远辱,何故教我?”苏秦奏曰:“秦闻天下布衣贤士,莫不高贤君之行义,皆愿陈忠于君前,奈奉阳君妒才嫉能,是以游士缠足而不进,卷口而不言。今奉阳君捐馆舍,臣故敢献其愚忠。臣闻‘保国莫如安民,安民莫如择交。’当今山东之国,惟赵为强。赵处所二千余里,带甲数十万,车千乘,骑万匹,粟支数年。秦之所最忌害者,莫如赵。但是不敢举兵伐赵者,畏韩、魏之袭厥后也。故为赵南蔽者,韩、魏也。韩、魏知名山大川之险,一旦秦兵大出,蚕食二国,二国降,则祸次于赵矣。臣尝考舆图,各国之地,过秦万里,诸侯之兵,多秦十倍,设使六国合一,并力西向,何难破秦。今为秦谋者,以秦打单诸侯,必须割地乞降。夫无端而割地,是自破也。破人与破于人,二者孰愈?依臣鄙意,莫践约各国君臣会于洹水,交盟定约,结为兄弟,联为唇齿。秦攻一国,则五国共救之,如有败盟背誓者,诸侯共伐之。秦虽刁悍,岂敢以孤国与天下之众争胜负哉?”赵肃侯曰:“寡人幼年,立国日浅,未闻至计。今上客欲纠诸侯以拒秦,寡人敢不敬从!”乃佩以相印,赐以大第,又以饰车百乘,黄金千镒,白璧百双,斑斓千匹,使为“从约长”。
话说苏秦张仪,辞鬼谷下山,张仪自往魏国去了。苏秦回至洛阳家中,老母在堂,一兄二弟,兄已先亡,惟寡嫂在,二弟乃苏代苏厉也。一别数年,本日重会,举家欢乐,自不必说。过了数日,苏秦欲出游各国,乃请于父母,变卖家财,为资身之费。母嫂及妻,俱力阻之,曰:“季子不治耕获,力工商,求什一之利,乃思以口舌博繁华,弃见成之业,图未获之利,他日生存无聊,岂可悔乎?”苏代苏厉亦曰:“兄如长于游说之术,何不就说周王,在本乡亦可成名,何必远出?”苏秦被一家反对,乃求见周显王,说以自强之术。显王留之馆舍。摆布皆素知苏秦出于农贾之家,疑其言空疏无用,不肯在显王前保举。
繁华途人成骨肉,贫困骨肉亦途人。试看季子貂裘敝,举目虽亲尽不亲。
秦不觉堕泪,叹曰:“一身贫贱,妻不以我为夫,嫂不以我为叔,母不以我为子,皆我之罪也!”因而简书箧中,得太公《阴符》一篇,忽悟曰:“鬼谷先生曾言:‘若游说得志,只须熟玩此书,自有进益。’”乃闭户切磋,务穷其趣,日夜不息。夜倦欲睡,则引锥自刺其股,血流遍足。既于《阴符》有悟,然后将各国情势,细细揣摩,如此一年,天下局势,如在掌中。乃自慰曰:“秦有学如此,以说人主,岂不能出其金玉斑斓,取卿相之位者乎?”遂谓其弟代、厉曰:“吾学已成,取繁华如寄,弟可助吾行资,出说各国。倘有出身之日,必当相引。”复以《阴符》为弟讲授。代与厉亦有觉悟。乃各出黄金,以资其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