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官学者,本该是王朝立业之基、士大夫所出,两汉四百年的旧事便是明证。本朝何故待之如此轻视?莫非朝中名臣竟然虑不及于此?我百思不得其解,期间因为日夜苦想,还得了一场大病,几近丧命。也不知为何,病愈后我便俄然明白了一个事理……家学富强、官学废弛,这底子就是朝中无数高门世族共同培养的局面。家学富强,则高门后辈得以独享学问要旨,哪怕那些人个个笨拙如猪、毫无经世济民之用,也能够坐致高官厚禄、超迈群伦。官学废弛,则寒素、贫家后辈无以把握学问,更断绝了退隐为官的能够,任凭千方百计,只能众生为人下僚、受人差遣!”
近代以来,如刘毅、段灼、刘寔、卫瓘等有识之士,都已深深感遭到了九品选人之法的庞大弊端。他们前后上书朝廷,但愿对此法停止整肃或点窜,但在获得既得好处的世家大族共同反对之下,这些定见无不如石沉大海,旋即渺然无踪。
“我只是微末小吏,不晓得那些大事理。所想的,都由平常所看、所听、所经历而来。”却听黄熠侃侃而谈:“以邺县黄氏宗族的经向来讲,我族客籍冀州渤海的南皮县,非属本地土著。前魏太祖摧破袁氏、克定河北后计算版籍,动手迁徙南皮人丁于邺城,吾族这才搬家至此。在迁徙过程中,吾族宗长顺服于朝廷,多次帮忙官军礼服屡有顺从的袁氏遗民,是以被选为吏户,得以遴选族中后辈出任本县吏职。”
“我自幼心机比凡人精密一些,在进学之前,想着该当明辨师长的爱好、看清此后的路途,以便今后事半功倍,因而特地花了些工夫刺探本地官学的真相。谁知刺探的成果,很叫我绝望。本来魏晋以降数十载,士族家学富强,而处所庠序之制无不烧毁。县学当然早已荡然无存,州郡官学偶有一二存者,博通经史的大儒独学而偶然传道授业,年青后辈也徒以进学为遁藏差役征发的路子,底子不参与讲习。如本地的官学,便是如此。”黄熠连连点头道:“我又遍访本地耄耋,刺探洛阳太学的景象,得知不但州郡官学式微,中枢的官学也非善地。传闻依汉时轨制,州、郡、县官学之上另有太学以总其成。前汉时,太门生数以万计,士子学成以后,又可经察举、征辟踏入宦途。本朝太学与之相较,的确有若天壤……太门生最多不过三千,范围不及前代非常之一;此中充满沽名钓誉之辈,常常百人同试,度者未及十数,朝堂以之为耻;太学当中又设国子学以供高官显爵以后,寒素欲入无门;太学中传授的学业徒以经术为先,不涉精微玄奥的理义辨析,因此即使学成,也没法与高门世胄后辈的家学渊源相提并论,得中正定品者更如凤毛麟角……这一桩桩,一件件,怎不叫人痛心疾首?”
本身即为袁氏遗民之一的黄氏宗族,却以帮忙官军礼服袁氏遗民起家,此中究竟有多少秘辛,诚不敷为外人道也。本来这一族乃是个带路党世家,陆遥心中暗笑,却也知黄熠安然说削发族旧事,实在很显诚意;因而抬手做了个请持续的手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