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葵望着扶瑄矗立身姿,虽是跪踞着,仍具巍峨,她沉在蓖芷怀中瞧不清他的神采,但他怆然苦楚之意融汇于他一字一句中,直直叩击着龙葵的心。
扶瑄连连点头,那泪便如雨后芭蕉落珠簌簌而下。
“无有来生,只求当代!”蓖芷铿锵,心内极是彷徨,却要佯装安然以慰才子。
龙葵自余光瞥见初梦未作回应,心下感喟,只道:“扶瑄公子……龙葵自知罪孽深重……临别整天,只得公子一声……公子可曾谅解龙葵前时之事?”
“无关你的事……你知龙葵另有所指……”
“扶瑄公子……龙葵结束,有一不情之请……只求你可应允……”
恰有一阵清风自外送来,轻扰了她束作修行之人冠髻上的绸带。
“你的心机,扶瑄晓得……可……请女人恕罪。”
“龙葵那班不成器的习琴弟子们,还请扶瑄公子……如有缘……可请得动初梦女人……那便再好不过了……葵灵阁可烧,可毁,可灭,但琴艺不成灭……如此……便是龙葵在此大家间最后一件牵挂之事……”
“扶瑄公子……扶瑄公子……”
龙葵望着他,他辞吐间还是那般儒雅生风,那碎发因方才打斗而混乱,乘风飞逸,悄悄掩住了扶瑄的面,他那身本是恭道贺庆的赤朱华袍只于地上血渍相融相合。
可无法初梦已是断交而去,早已隐没于夜色中。
那一夜新露混着新血轻凝于黛瓦之上,中庭以内绿植萃折败旧倾新,四方夜色之间稠浊着烁烁火光,天然,如此多的黑衣尸身,更需善后,刺杀天子之事弘远过后代情长,是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龙葵闭目,缓缓透露,道:“你是分歧的……”
“开口!不准说甚么死说甚么最后,你我方才在一起,蓖芷我穷尽平生倾慕才比及你,不准你走!不准!蓖芷要听你抚《高山流水》,要与你茗茶言欢,把琴邀月……龙葵——龙葵——”
扶瑄一愣,只问:“前时……何时?扶瑄……不记得了。”稍顿了顿,他又有些含泪,道:“是扶瑄对不住女人……是扶瑄的错……”
扶瑄一时无言,不知如何回应,便只听得厅外远处模糊间熙熙攘攘的人声,呼和声呼应成片,那喧哗似与世隔断,而此地正如世外遗珠,无人可近更无人敢扰。
初梦倒是非常沉寂,悄悄跪坐于扶瑄身后,面无神采,只将视线低垂,任由地上的鲜血侵蔓自足下,染红了她身下袜衫。
那《高山流水》只可与一人听,琴音清淑,弄弦鸣玉,伯牙以后,再无子期。
龙葵吃力抬起一只臂,那素袍淡彩本是清雅,此时却已感染了大片血污,盈风而沉,如灌重铅,坠着她的胳膊:“初梦女人……你莫去了……”
扶瑄黯然,垂首道:“龙葵女人,是扶瑄害了你……扶瑄亏欠女人的实在太多!”
不知何时,龙葵悄悄闭上了眼,双颊浅含微浅笑意,虽无赤色,却静密宁静。
“扶瑄公子……”龙葵面上扬起一丝涩但是可贵的轻松,心中感慨扶瑄便是如此真脾气,又易动情,“你瞧你……那碎发混乱,全然未有本日寿官那般神采了……白费……白费了……龙葵特为你出山操琴……亦白费了……初梦女人为你一番办理……”
“相士之言许是扯谈,本日不测,是女民气慈相救,扶瑄感激不尽!”
龙葵半阖着眼听着,虽道是欢心,到底还是涩然哽咽了:“龙葵……何德何能,得你如此倍加庇护呢……龙葵本是出于泥塘之人……艳艳尘凡,戚戚俗市,龙葵……虽自视高洁,可龙葵内心明白……龙葵是洁净不了的……泥塘始终是泥塘……可世上唯独你……从未介怀龙葵出身……将我置于掌心般庇护……龙葵……如果来生,龙葵可生于平凡人家……不堪这烟柳之事……蓖芷公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