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海桥神情严厉,没啥好语气,拈髯训道:“你聪慧聪明,很有些慧根,如果情愿苦练运笔,诚恳以待,两周本应有所改良才是。你却偷懒懒惰,把我教诲只当耳边风。”
转而嚅嚅认错:“皆是门生惹得祸,愿得先生惩罚。”
舜钰听出他的美意,忙谢过,这才辄身回至刘海桥桌案边。
不管宿世里,或在肃州府学,师从大儒皆是夸赏赞成,始于云端落入灰尘,滋味实在不成对比。
唐冠甫眼冒红雾,气狠狠直朝刘海桥冲去,意在强抢桌上的竹木小板。
半晌也未有回应,她微诧,挑眼偷瞄,一时怔愣住,那吴溥正咧着嘴唇在笑哩,然后语气多晦涩:“好个冯舜钰啊!你本领够大.......!”
刘海桥听前话已撇嘴嘲笑,再听,干脆瞋目一瞪,粗着喉咙朝他叱道:“唐学正话多!我训戒自个门生,自有我的事理,要你个老东西在此多嘴赖舌。”
语毕,握起两寸厚的竹木小板,只等她伸手来挨罚。
舜钰做梦也未曾想过,在国子监的学业,一开端会栽在誊写这件小事上。
舜钰早已自发移至门窗边跪着,目瞠口呆看着此幕,两个年过半百的博学大儒,此时青布大袍撕扯混乱,头巾亦倾斜疏松,兀自打斗正酣,无停止之迹。
刘海桥被他戳及把柄,怒极反笑道:“你唐冠甫又有多大本事?《九章算数》若在唐时另有些用处,现科举早废此科,宋祭酒碍于情面留你在此设科,你不夹尾巴做人,还敢在我面前称大。有些耻辱心的,早该自裹承担滚蛋,去做贩子财主家的塾客,使教那些后辈为正路。”
“先生莫气,门生自当更极力就是。”舜钰弯膝跪下,先开口认错老是没错的。
“看你二人成何体统,在门生面前打斗打斗,出尽丑态,还如何做为师榜样,随我去绳衍厅道个清楚,说个明白方休。”
唐冠甫旁观半日,有些瞧不过眼,遂开口劝说:“乡试会试考卷由专人钞缮,倒不惧誊写如何差,若冯舜钰能上殿试,已是几年后话,到当时还怕他写不好么?你现狠逼他有何用?”
又道:“刘学正要以理服人,莫动辄就打板子,瞧门生们见你虽诚惶诚恐,未见是怕你,怕得是那竹板子一条!”
似再说不下去,一撩袍回身走了。
王桂蹬蹬蹬跑到槛边,扒着门朝外望了会,谅司业等人已走远,这才回身看着被一众监生围簇的舜钰,慎重其事地预言:“凤九,你摊到大事了。”
刘海桥矮身,险险躲过,亦是勃然大怒,捞起一墨砚飞去,离得远些,未近人,却砸在面前桌上,把那白瓷碗“豁啷”砸得翻倒裂碎,黑的墨汁、黄的茶水泼溅了唐冠甫一身。
“冯舜钰!”学正刘海桥一声吼,地动山摇,瞧他这精气神儿,哪像已到知天命的年纪。
唐冠甫听得神采沉沉,把茶碗“砰”往案桌上一搁,道:“刘学正果如别人所说,妄自负崇,你当自个多有本领不成?如果如此,你怎会在率性堂,被门生联名贬至这公理堂来授业哩?不过尔尔!”
舜钰知无路可退,只得将手搁桌案上,掌心摊开,硬着头皮,欲咬牙接受。
唐冠甫受此屈辱,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,顺手抓起案桌上的书册,狠狠朝刘海桥面门丢去:“我打你这刻薄老儿。”
前朝重农抑商,商贾职位低下,被人所轻视,即至吾朝虽有所窜改,但在这些夙儒看法里,还是不屑自贬身份,去那处为师的。
舜钰此时正托腮透过窗棂看风景,东风十里,一片碧绿的槐叶念六合之悠悠,独沧然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