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长安,孤寂非常。
这笑声竟让我感觉她“生前”,许是年青时,定然是个明丽动听的女子。
我跑出了老远,呼哧哧地喘了口气,忽地站住,又回身,她的身子还是白凄凄的,拓下的影儿,在积水印儿里晃着。
“二毛他爹真坏!”我咬咬牙。
我倒是真想说点甚么呀!可你都快把我掐死了我如何说啊!!
我一骇,不由又退了两步:“故后名讳,是你能叫得的?”
那水珠攒成一团,愈发得大,直到微卷的睫毛再也托不住了,便落下来,滚进绵密的雨中。
那人蓬着头,湿漉漉的头发黏糊得遮挡了半张脸,她全部身子都浸在雨水里,满身是湿透的。口齿间含糊得收回一种近似“魔——魔——”的声音。
我并不骇。
我还要回“长安”呢!我还要见我的二毛呢!
转头便向她笑:“谁信你是鬼呢?惨白白的亮光下,你那影儿抠下都能粘门上镇邪!咯咯咯咯咯……”
她挡在我面前。我也淌不过儿。便问:“你不是鬼么?”我也不知为何便问了这么一句。
有藐小的声音,从她惨白的唇间,落出。
我说甚么?
哭泣声啸得愈来愈大,仿佛雨点子密罗罗地张了一层网,将整小我都裹了去。似鬼泣。我忽地便想起很多年前在长安陋巷子拐进的家中,嬷嬷烫了好吃食抱我在榻上,哄我说的那些故事。
那鬼模鬼样的人收回一阵嘲笑。许是雨水里泡久了,连笑都是含糊不清的。她伸出一只手,翘着尖尖儿一根指头,直戳向我:“本宫是鬼——”又夹了一阵儿笑:“本宫就是鬼!”
一串笑,像铃子似的串起来,能够摇在长安城透明的街道里,从这一头,清澈到了那一头。
“等你做了鬼,不就晓得了么?”
这回真是醒过神啦,那女人公然掐着我的脖子!我当时还小,又瘦,挣也挣不得。可真要弄死我啦!
一碗温温的姜茶,一个听得人汗毛都倒竖的鬼故事,我刺溜刺溜钻进嬷嬷的怀里,抱着她,愈怕愈爱听。嬷嬷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儿,闻着,暖暖的叫人放心。
她收起好玩味儿的笑意,这时才普通了,抬起手,一点点儿将狼藉的头发撩扒开,——“许平君……她的名讳,凭我说不得?我便说、偏要说:许,平,君!”
我愣了。略微转神时发明本身方才愣得连气儿也喘不过了。——可不是不能喘气了么,脖子似被人掐住似的,一股气也憋着。
我碰到了好一只恶棍鬼!
我不要兄长受半点委曲。
她一怔,大抵在她做鬼的这些许年里,从未撞见过胆儿如此大的毛孩子。她不再疯颠可怖了,看不清的脸上仿佛盈满笑意:
我想奉告我的亲娘,母后,我大汉的宫室好冷呀,天子威势盛壮不能教人靠近。敬武……真不肯母后死。
她散下的乱发几是遮了半张脸,我因是看不清她的神采。但不知为何,我却感觉她在笑,但那笑中夹了几分苦楚。
雨越下越大,积水处要没过脚面儿了。小小的棉鞋子蓄了水,像鼓胀的白面包子,踩一脚,水滋滋地溢出来,挺好玩儿的。
“说甚么?”
眼一迷,竟是没瞥见甚么。
嗬,我好好一大活人,为何要做鬼呢?
我挺怜悯她。见她在抖,便说:“鬼也会冷么?”
她并不走。
这雨愈发绵密。仿佛就贴着眼睑掉下来,蒸得人面前一团雾气。她翘起的睫毛上,凝着一颗水珠子。不是雨。
“不幸您还招他…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