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因沿途俱系海疆班师船只,不能敏捷前行。闻探姐随翁婿来都,不知曾有信否?前接到琏侄手禀,知大老爷身材不佳,亦不知已有确信否?宝玉、兰哥场期已近,务须实心勤奋,不成怠惰。老太太棺木到家,尚需日时。我身材平善,不必顾虑。此谕宝玉等晓得。月日手书。蓉儿另禀。
王夫人看了,仍旧递给贾兰,说:“你拿去给你二叔叔瞧瞧,还交给你母亲罢。”
那宝玉拿著书子,笑嘻嘻走出去,递给麝月收了,便出来将那本《庄子》收了,把几部向来最对劲的,如《参同契》、《元命苞》、《五灯会元》之类,叫出麝月、秋纹、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。宝钗见他这番行动,甚为罕异,因欲摸索他,便笑问道:“不看他倒是端庄,但又何必搬开呢?”宝玉道:“现在才明白过来了,这些书都算不得甚么。我还要一火焚之,方为洁净。”宝钗听了,更欣喜非常。只听宝玉口中微吟道:“内典语中无佛性,金丹法外有仙舟。”宝钗也没很听真,只听得“无佛性”、“有仙舟”几个字,心中转又猜疑,且看他作何风景。宝玉便命麝月、秋纹等清算一间静室,把那些语录、名稿及应制诗之类,都找出来,搁在静室中,本身却当真悄悄的用起功来。宝钗这才放了心。
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,正拿着《秋水》一篇在那边细玩。宝钗从里间走出,见他看得对劲忘言,便走过来一看,见是这个,内心实在沉闷。细想:“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端庄事,毕竟不当。”看他这类风景,料劝不过来,便坐在宝玉中间,怔怔的坐着。宝玉见她这般,便道:“你这又是为甚么?”宝钗道:“我想你我既为佳耦,你便是我毕生的倚靠,却不在情欲之私。论起繁华繁华,原不过是过眼烟云,但自古圣贤以品德根柢为重……”宝玉也没听完,把那书籍搁在中间,微微的笑道:“据你说品德根柢,又是甚么古圣贤,你可知古圣贤说过‘不失其赤子之心’。那赤子有甚么好处?不过是无知、无识、无贪、无忌。我们生来已沉迷在贪、嗔、痴、爱中,如同污泥普通,如何能跳出这般尘网?现在才晓得‘聚散浮生’四字,前人说了,未曾提示一个。既要讲到品德根柢,谁是到那太月朔步职位的?”宝钗道:“你既说‘赤子之心’,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,并不是豹隐离群、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。尧、舜、禹、汤、周、孔时候以救民济世为心,所谓赤子之心,原不过是‘不忍’二字。若你方才所说的,忍于拋弃嫡亲,还成甚么事理?”宝玉点头笑道:“尧舜不强巢许,武周不强夷齐。”宝钗不等他说完,便道:“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。古来若都是巢、许、夷、齐,为甚么现在人又把尧、舜、周、孔称为圣贤呢?何况你自比夷齐,更不成话,伯夷、叔齐原是生在商季世,有很多难处之事,以是才有托而逃。当此圣世,我们世受国恩,祖父锦衣玉食,况你自有生以来,自归天的老太太,以及老爷、太太视如珍宝。你方才所说,本身想一想,是与不是?”宝玉听了,也不答言,只要抬头浅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