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想这日三月十五,葫芦庙中炸供,那些和尚不加谨慎,导致油锅火逸,便烧着窗纸。此方人家多用篱笆木壁者,大略也因劫数,因而接二连三,牵五挂四,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普通。彼时虽有军民来救,那火已成了势,如何救得下去!直烧了一夜,方垂垂熄去,也不知烧了多少家。只不幸甄家在隔壁,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,只要他佳耦并几个家人的性命未曾伤了。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罢了。只得与老婆商讨,且到田庄上去安身。偏值近年水旱不收,鼠盗蜂起,不过抢田夺地,鼠窃狗偷,民不安生,是以官兵剿捕,难以安身。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,便携了老婆与两个丫环投他岳丈家去。
世人都晓神仙好,唯有功名忘不了。古今将相在何方?荒冢一堆草没了!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要金银忘不了。终朝只恨聚无多,及到多时眼闭了!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要姣妻忘不了。君生日日说恩典,君死又随人去了!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要儿孙忘不了。痴心父母古来多,孝敬儿孙谁见了?
惯养娇生笑你痴,菱花空对雪澌澌。好防佳节元宵后,便是烟消火灭时。
一日,早又中秋佳节。士隐家宴已毕,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,却本身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。本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,自谓是个知己,便时候放在心上。今又正值中秋,不免对月有怀,因此口占五言一概云:
士隐送雨村去后,回房一觉,直至红日三竿方醒。因思昨夜之事,意欲再写两封荐书,与雨村带至神都,使雨村投谒个官吏之家,为寄足之地。因令人畴昔请时,那家人去了返来讲:“和尚说,贾爷本日五鼓已进京去了,也曾留下话与和尚传达老爷,说‘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,总以事理为要,不及面辞了。’”士隐听了,也只得罢了。
这里雨村且翻弄册本解闷。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,雨村遂起家往窗外一看,本来是一个丫环,在那边撷花。生得仪容不俗,端倪腐败,虽无非常姿色,却有动听之处。雨村不觉看得呆了。那甄家丫环撷了花,方欲走时,猛昂首见窗内有人,敝巾旧服,虽是贫窘,然生得腰圆背厚,面阔口方;更兼剑眉星眼,直鼻权腮。这丫环忙回身躲避,心下乃想:“此人生的如许雄浑,却又如许褴褛,想他定是我家仆人常说的甚么贾雨村了,每成心帮忙周济,只是没甚机遇。我家并无如许贫困亲朋,想定是此人无疑了。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。”如此想来,不免又转头两次。雨村见她回了头,便自谓这女子心中成心于他,便狂喜不尽,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,风尘中之知己也。一时小童出去,雨村探听得前面留饭,不成久待,遂从夹道中自便,出门去了。士隐待客既散,知雨村自便,也不去再邀。
玉在匮中求善价,钗于奁内待时飞。
士隐听得明白,心下踌躇,意欲问他们来源。只听道人说:“你我不必同业,就此分离,各干谋生去罢。三劫后,我在北邙山等你,会齐了,同往太虚幻景销号。”那僧道:“妙,妙,妙!”说毕,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迹了。士隐心中此时自忖:这两小我必有来源,该试一问,现在悔却晚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