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世人见平儿来了,都说:“你们奶奶何为么呢,如何不来了?”平儿笑道:“她那里得空儿来。因为说没有好生吃得,又不得来,以是叫我来问另有没有,叫我要几个拿了家去吃。”湘云道:“有,多着呢。”忙命人拿盒子装了十个极大的。平儿道:“多拿几个团脐的。”世人又拉平儿坐,平儿不肯。李纨拉着她笑道:“偏要你坐。”拉着她身边坐下,端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。平儿忙喝了一口就要走。李纨道:“偏不准你去。显见得你只要凤丫头,就不听我的话了。”说着又命嬷嬷们:“先送了盒子去,就说我留下平儿了。”那婆子一时拿了盒子返来讲:“二奶奶说,叫奶奶和女人们别笑话要嘴吃。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边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,给奶奶、女人们吃的。”又向平儿道:“说使你来你就贪住玩不去了。劝你少喝一杯儿罢。”平儿笑道:“多喝了又把我如何样?”一面说,一面尽管喝,又吃螃蟹。李纨揽着她笑道:“可惜这么个好面子模样儿,命却平常,只落得屋里使唤。不晓得的人,谁不拿你当作奶奶、太太看。”
众婆子、丫头打扫亭子,清算杯盘。袭人便战役儿一同往前去,袭人因让平儿到房里坐坐,再喝一杯茶。平儿说:“不喝茶了,再来罢。”说着,便要出去。袭人又叫住问道:“这个月的月钱,连老太太和太太还没放呢,是为甚么?”平儿见问,忙回身至袭人跟前,见附近无人,因悄悄说道:“你快别问,反正再迟两天就放了。”袭人笑道:“这是为甚么,唬得你如许?”平儿悄悄奉告她道:“这个月的月钱,我们奶奶早已支了,放给人使呢。等别处的利钱收了来,凑齐了才放呢。因为是你,我才奉告你,可不准奉告一小我去。”袭人笑道:“她莫非还短钱使,还没个足厌?何必还操这心!”平儿笑道:“何曾不是呢。这几年拿着这一项银子,翻出有几百来了。她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,十两八两琐细攒了放出去,只她这梯己利钱,一年不到,上千的银子呢!”袭人笑道:“拿着我们的钱,你们主子、主子赚利钱,哄得我们呆等。”平儿道:“你又说没知己的话。你莫非还少钱使?”袭人道:“我虽很多,只是我也没处所使去,就只预备我们那一个。”平儿道:“你倘如有要紧事用银钱使时,我那边另有几两银子,你先拿来使,明儿我扣下你的就是了。”袭人道:“此时也用不着,怕一时要用起来不敷了,我打发人去取就是了。”
平儿承诺着,一径出了园门来至家内,只见凤姐儿不在房里。忽见上返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,坐在那边屋里,另有张材家的、周瑞家的陪着,又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、倭瓜并些野菜。世人见她出去,都忙站起来了。刘姥姥因前次来过,晓得平儿的成分,忙跳下地来问“女人好”,又说:“家里都问好。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,看女人来的,因为农户忙,好轻易本年多打了两石粮食,生果、菜蔬也丰厚。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,并没敢卖呢,留的尖儿贡献姑奶奶、女人们尝尝。女人们每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,这个吃个野意儿,也算是我们的穷心。”平儿忙道:“多谢操心。”又让坐,本身也坐了。又让张婶子、周大娘坐,又命小丫头子倒茶去。周瑞、张材两家的因笑道:“女人今儿脸上有些秋色,眼圈儿都红了。”平儿笑道:“可不是。我原是不吃的,大奶奶和女人们只是拉着死灌,不得已喝了两盅,脸就红了。”张材家的笑道:“我倒想着要吃呢,又没人让我。明儿再有人请女人,可带了我去罢。”说着,大师都笑了。周瑞家的道:“夙起我就瞥见那螃蟹了,一斤只好秤两三个。这么两三大篓,想是有七八十斤呢。如果上高低下只怕还不敷。”平儿道:“那里够,不过都是驰名儿的吃两个子。那些散众的,也有摸得着的,也有摸不着的。”刘姥姥道:“如许螃蟹,本年就值五分一斤。十斤五钱,五五二两五,三五一十五,再搭上酒菜,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。阿弥陀佛!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农户人过一年的了。”平儿因问:“想是见过奶奶了?”刘姥姥道:“见过了,叫我们等着呢。”说着,又往窗外看气候,说道:“天好迟早了,我们也去罢,别出不去城才是饥荒呢。”周瑞家的道:“这话倒是,我替你瞧瞧去。”说着一径去了,半日方来,笑道:“但是你老的福来了,竟投了这两小我的缘了。”平儿等问如何样,周瑞家的笑道:“二奶奶在老太太的跟前呢。我原是悄悄的奉告二奶奶,‘刘姥姥要家去呢,怕晚了赶不出城去。’二奶奶说:‘大远的,难为他扛了那些沉东西来,晚了就住一夜,明儿再去。’这可不是投上二奶奶的缘了!这也罢了,偏生老太太又闻声了,问刘姥姥是谁。二奶奶便回明白了。老太太说:‘我正想个积古的白叟家说话儿,请了来我见一见。’这可不是想不到天上缘分了!”说着,催刘姥姥下来前去。刘姥姥道:“我这生像儿怎好见的!好嫂子,你就说我去了罢。”平儿忙道:“你快去罢,不相干的。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,比不得阿谁狂三诈四的那些人。想是你怯上,我和周大娘送你去。”说着,同周瑞家的引了刘姥姥往贾母这边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