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苏城的阊门,是人间最繁华风骚的处所。阊门外有个十里街,街上有条仁清巷,巷里有座葫芦庙,庙旁住着一家官人,姓甄名费字士隐,娶妻封氏,脾气贤淑。家中虽不是多富,在这一带也是第一家。他生性澹泊,不求功名,每天观花种竹、喝酒作诗,倒也神仙般欢愉。美中不敷的是,老伉俪年近半百,没有儿子,只一个女儿,名叫英莲,年方三岁。
林如海名叫林海,字如海,本是前科的探花,姑苏人氏。他祖上也曾为侯,世袭到他父亲,他便由科举出身。他年已四十,仅正妻贾氏生有一女,乳名黛玉,年方五岁,伉俪俩爱如掌上明珠,以是固然是女儿,也当作儿子养,请来先生教她读书。黛玉年幼,身材又弱,功课不限多少,以是雨村教起来格外省力。过了一年多,贾氏夫人俄然得病身亡。黛玉奉养母亲,守礼尽孝,大病一场。雨村无事,每当气候阴沉,就到内里玩耍。这天他来到郊野,见一山环水绕处,有座败落的古刹,匾额上题“智通寺”,门两旁的春联为:
隆冬的一天,士隐在书房读书读累了,伏到几案上,矇矇眬眬地来到一个处所,就见来了一个和尚、一个道人。道人问:“你要把这蠢物带到那里?”和尚说:“现在有一段风骚公案还没告终,这些风骚朋友还没投胎。趁此机遇,把这石头夹带在内里,让他去经历一番。”道人问:“这些风骚朋友不知起于那边?落于何方?”和尚说:“这块石头因女娲娘娘没用他,到各处玩耍。这天他来到警幻仙子处,警幻仙子就命他为赤霞宫神瑛酒保。他见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有绛珠仙草一株,非常敬爱,就每天用甘露灌溉,使仙草脱了草木之胎,修成女儿体。仙草为报石头的灌溉之恩,在五脏中结成缠绵不尽的情义,常说:‘我若来世为人,要用平生的眼泪来酬谢他。’就因为这事,勾引出很多风骚朋友都要下凡。我们可把这石头带到警幻仙子那边,给他挂了号,同这些情鬼下凡,告终此案。”羽士说:“公然好笑,我还从未传闻还泪报恩的事。你我何不趁此机遇也来世度脱几个,岂不是一场功德?”
终朝只恨聚无多,及到多时眼闭了。
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。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蛛丝儿结满雕梁,绿纱今又在蓬窗上。说甚么脂正浓,粉正香,如何两鬓又成霜?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,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。金满箱,银满箱,转眼乞丐人皆谤。正叹别性命不长,哪知本身返来丧?训有方,保不定今后作强梁。挥膏粱,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!因嫌纱帽小,导致锁枷扛。昨怜破袄寒,今嫌紫蟒长。乱哄哄,你方唱罢我退场,反认他乡是故里。甚荒唐,到头来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。
玉在匮中求善价,钗于奁内待时飞。
身后不足忘缩手,面前无路想转头。
雨村单独无聊,信手翻看了几页书,探听到士隐留客人用饭,就向小童打个号召,从后门走了。
士隐心中一动,正想问他们来源,二人已不见了踪迹。这时,葫芦庙里寄住的一个穷儒走过来。他姓贾名化,字时飞,别号雨村,湖州人士,出身诗书官宦人家。到他父亲时,家中已经式微,只剩孤身一人,往都城求取功名,滞留姑苏,寄住庙中,靠卖字为生。他见礼笑问:“老先生莫非见了甚么消息?”士隐说:“不是。刚才小女哭泣,抱她出来玩耍。贾兄来得恰好,请到小斋中闲谈,消磨光阴。”说着,让家人送女儿出来,与贾雨村来到书房,刚喝口茶,没谈几句话,家人来报:“严老爷来访。”士隐向雨村道了歉,忙去前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