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玉吃了两口粥,仍歪在床上。太阳快落时,天变了,淅淅沥沥下起雨来。天垂垂黑下来,阴得沉黑,更加雨打竹梢,分外苦楚。黛玉顺手拿起一本《乐府杂稿》在灯下翻看《秋怨》、《分袂》等诗。她不由心有所感,提笔写下《代分袂》一首,仿照《春江花月夜》的格局,落款“秋窗风雨夕”。刚写好,宝玉来了。黛玉见他头戴斗笠,身穿簑衣,忍不住笑他:“那里来个渔翁?”宝玉一面体贴肠问长问短,一面摘了斗笠,脱了簑衣,用灯照着黛玉的脸,说:“今儿气色好了些。”黛玉见斗笠簑衣不是平常的东西,问宝玉从哪儿弄来的。宝玉说是北静王送的,一套三样,另有一双沙棠木高底雨鞋,脱在廊下了。黛玉如果喜好,他可向北静王再要一套。黛玉说:“我不要,戴上这玩意儿,岂不成了戏上的渔婆子了?”话一出口,想起方才说宝玉的话来,悔怨不迭,满脸绯红。宝玉没有留意,只顾看案上的诗稿,不觉喝采。黛玉夺过在灯上烧了,说:“我要睡了,你去吧!”宝玉取出核桃大的金表来,看了看,已是戌末亥初,就戴笠披簑出去了,又转返来讲:“想吃甚么,明天我奉告老太太。”黛玉说:“想吃甚么明早奉告你。雨越下越大了,快去吧!”
次日早上,刘姥姥找贾母告别,正碰上大夫来给贾母看病。贾母见王太医穿戴六品官服,晓得是太病院的太医,一扳谈,自他爷爷起就常到贾府看病。贾珍、贾琏领他出来开方剂,凤姐儿抱来巧姐儿请他看看。看后他说,不消吃药,只要饿两顿就好。刘姥姥这才来告别。贾母叮咛她:“闲了再来。”命鸳鸯办理送她的东西。鸳鸯把东西一一点明,她又念了几千声佛。凤姐儿早给她雇好了车,让小厮帮她把东西搬上车,众婆子送她上车拜别。
凤姐儿明知贾琏做些甚么,也不便管,在房中安抚平儿。众姐妹来到,一来请凤姐儿当诗社监察,二来老太太叮咛,让她到后楼找找有没有当年剩下的画笔颜料。她惊奇地说:“我又不会作‘湿’作‘干’,叫我去吃呀?”又一转念,不由笑了:“甚么‘监察御史’,清楚是想我的钱呢!”世人都笑了,说:“恰是这个意义。”凤姐儿与李纨斗了一阵嘴,一个说大嫂子带着女人们不学针线,弄甚么诗社,一个说弟妇妇只会算计,恨不能算计了天下人。正说着,一个小丫头扶着赖嬷嬷出去,世人忙起来,请她在炕沿上坐下。她唠唠叨叨地提及靠主子的恩情,给她孙子脱了主子籍,捐了个官,现在放了知县。她家几辈子主子,到了她孙子,托主子的福,也读书识字,公子哥儿似的,哪晓得“主子”二字如何写?她一再叮咛孙子要尽忠报国,贡献主子。李纨、凤姐儿对这位有面子的老奴也不敢慢待,恭贺她一番。她又经验凤姐儿要管严主子,主子在外仗势欺人,要扳连主子的名声。接着责备宝玉不好好上学,老太太护着不让管。
凤姐儿就教,大姐儿为甚么多病。刘姥姥以为富朱紫家的孩子不如贫民的孩子泼,太柔滑,受不得一些儿委曲。凤姐儿又请刘姥姥为大姐儿起名,想借贫民的薄命压邪。刘姥姥问清大姐儿生于对女孩子不吉利的七月初七,就说:“就叫巧姐儿。这叫‘以毒攻毒,以火攻火’。姑奶奶依了这名字,包管她长命百岁,逢凶化吉。”凤姐儿谢了,让平儿清算好送刘姥姥的东西。平儿领她来到那边屋,把堆了半炕的东西一一交代了:绫罗绸缎好几匹、皇庄种的大米、大观园出的生果、凤姐儿与王夫人送的一百多两银子、另有平儿送的衣裙。平儿说一样,刘姥姥就念一句佛。又叮嘱她,年下再来,甚么都不消带,只要带上各种干菜就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