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翊坤宫出来以后,凌云彻便见到了嬿婉。嬿婉茕茕走在暮色四合的长街上,夹道矗立的红墙被落日染上一种病笃之人面孔上才有的红晕,暗淡而无一丝活力。而一身华服的嬿婉,仿佛也失却了他分开当时的因为恩宠而带来的光艳,像一个富丽的布偶,没有活力。
太后凝睇她半晌,叹口气道:“容珮,看你主子不幸见儿的,月份那么大了还动不动就跪,不晓得的还当哀家这个婆母如何苛待她了呢。快扶起来吧。”
他走近一步,嬿婉明显对他如许的行动非常不安,惊奇地退了一步,道:“你要做甚么?你……”她眼中有深深的防备,“如有证据,你大可去奉告皇上!”
太后一扬团扇,羊脂玉柄上垂下的流苏便簌簌如颤抖的流水。太后双眉紧蹙,扬声道:“天子忙着议事,哀家本无话可说。可如果议准噶尔的事,哀家听了便要活力。这有甚么可议的?!哀家成日只坐在宫里坐井观天,也晓得达瓦齐拥兵造反,殛毙台吉多尔札,乃是乱臣贼子,怎的天子不早早下旨安定内哄,以安准噶尔?!”
嬿婉靠在墙上,怔怔地看他分开,仿佛在思考着他语中的深意。很久,终究自嘲地笑笑:“可不是?一个不得宠的女人,帮得了谁,又害得了谁?”她含了一缕痛恨之意,望着夕阳垂垂坠入西山,浓墨般的天气随即吞噬了她孤清的身影与面庞。
那段时候的储秀宫老是模糊透着一股阴云覆盖的气味,哪怕太后和如懿已经遣了太病院最好的太医守在储秀宫延医问药,但意欢模糊约约的哭声,仿佛表示着阴霾不会散去。
如懿明白太后话中所指,只得赔笑道:“皇额娘担忧端淑长公主,儿臣和皇上内心也是一样的。这日子皇上在勤政殿里与大臣们议事,忙得连炊事都是端出来用的,不就是为了准噶尔的事么?”
中宫接连有喜是合宫欢腾之事。有了永璂的出世,这一胎是男是女仿佛都无关紧急了。于如懿而言,再添一个皇子当然是锦上添花;但如有个女儿,才真真是后代双全的知心暖和。
这一日午后,如懿正在西窗下酣眠,窗外枝头的夏蝉咝咝吟唱,催得人睡意更沉。九扇风轮辘辘转动,将殿中供着的乌黑素馨花吹得满室芳香。容珮出去在耳边低声道:“皇后娘娘,太后娘娘急着要见您呢。”
昔年准噶尔部首级噶尔丹策零身后,留有三子。宗子多尔札,因是庶出不得立位;次子纳木札尔因母贵而嗣汗位;季子策妄达什,为大策零敦多布拥戴。纳木札尔的姐夫萨奇伯勒克互助多尔札灭了纳木札尔,遂使多尔札获得汗位。但他的登基遭到准噶尔贵族反对,朝廷为停歇准噶尔的乱象,便于当年下嫁太后亲女端淑长公主为多尔札之妻,以示朝廷的安稳之意。多年来,多尔札一向傲慢自大,耽于酒色,又为防兵变再现,杀了幼弟策妄达什,非常不得民气。准噶尔贵族们忍耐不得,只好转而拥立准噶尔部另一亲贵达瓦齐。达瓦齐是巴图尔珲台吉以后,大策零敦多布之孙,趁着准噶尔部民气浮动,趁机率兵绕道入伊犁,趁多尔札不备,将其趋而斩之,抚定部落。自此,达瓦齐自主。
太后动摇手中的金华紫纶罗团扇,那是一柄羊脂白玉制成的团扇,上覆金华紫纶罗为面,暗金配着亮紫,格外夺目华贵。而彼时太后穿戴玄色地纱氅衣,那上面的缠枝花草是暗绿、宝蓝、金棕、米灰的色彩,配着灼然耀目标金松鹤纹和手中的团扇,却撞得那富丽夺目的团扇色彩亦被压了下去,带着一种欲腾未腾的压抑,屏着一股闷气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