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二伯走在院子里,天空飞着的麻雀或是燕子若落了一点粪在他的身上,他就停下脚来,站在那边不走了。
他这话说完了,那砖头也就啪嗒地落到了地上。本来他没有抛很多远,那砖头又落到本来的处所。
有二伯也就远远地答复着他:
“有二店主,捉大王八。”
有二伯说话的时候,把“这个”说成“介个”。
“老王,我去赶集,你有啥捎的没有呵?”
但是他走不了多远,那些孩子们就在后边又吵起来了,甚么:
使我不得不站得远一点,我说:
“有二伯,打桨杆。”
有二伯的胆量是很大的,他甚么也不怕。我问他怕狼不怕?
“贫民不观天象。狗咬耗子,猫看家,多管闲事。”
他到肉铺子上去买肉,人家也叫他有二掌柜的。
不知他的东西,怎那样地不健壮,有二伯三天两六合就要脱手缝一次。
我家的有二伯,脾气真古怪。
但是每当他和祖父算起账来的时候,他就不这么说了。他说:
老厨子常说:
“你二伯不吃这个,你们拿去吃吧。”
“有二爷……”老厨子老是一开口“有二爷”,一杜口“有二爷”地叫着。
有二伯不晓得闻声了这个与否,但孩子们觉得他是闻声了的。
我就问祖父:
不高不低,就正正地在那条线上。偶尔也戴得略微高了一点,但是这类时候很少,不大被人重视。那就是草帽与脑盖之间,仿佛镶了一趟窄窄的白边似的,有那么一趟白线。
这话题,我看祖父也答复不出的,但是因为我的非问不成,祖父也就非答不成了。他说,天空里有一个灯笼杆子,那才高呢,大昴星就挑在那灯笼杆子上。并且那灯笼杆子,人的眼睛是看不见的。
他到北街头的烧锅去,人家叫他有二掌柜的。
“你二伯固然也长了眼睛,但是一辈子没有瞥见甚么。你二伯固然也长了耳朵,但是一辈子也没有闻声甚么。你二伯是又聋又瞎,这话可如何说呢?比方那亮亮堂堂的大瓦房吧,你二伯也有瞥见了的,但是瞥见了如何样,是人家的,瞥见了也是白看。听也是一样,闻声了又如何,与你不相干……你二伯活着是个不相干……星星,玉轮,刮风,下雨,那是天老爷的事情,你二伯不晓得……”
有二伯常常说,跑毛子的时候(日俄战时)他如何如何地胆小。全城都跑空了,我们家也跑空了。那毛子拿着大马刀在街上跑来跑去,骑在马身上,那真是杀人无数。见了关着大门的就敲,敲开了,抓着人就杀。有二伯说:
有二伯的行李,睡觉起来,就卷起来的。卷起来以后,用绳索捆着。仿佛他每天要去观光的模样。
把他气得像老母鸡似的,把眼睛都气红了。
“有二爷的烟荷包疙瘩……”
他说:
我又问,我觉得他没有听准:
有东西,你若不给他吃,他就骂。若给他奉上去,他就说:
“你这小子,我看你也是没有眼睛,也是跟我一样,也是瞎恍惚眼的。不然你为啥往我脚上撞,如有胆量撞,就撞阿谁耀武扬威的,脚上穿戴靴子鞋的……你撞我还不是个白撞,撞不出一大二小来,臭泥子滚石头,越滚越臭……”
祖父说,有二伯在三十年前他就来到了我们家里,当时候他才三十多岁。
我说:
乘凉的人都笑了,都说我真短长。
“有二爷,天下雨啦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