倘使兵戈的还是个年青的女子,那些讨厌的地痞们还会说着百般的调皮话,使她火上加油越骂就越凶悍。
谁的模样俊,谁的鬓角黑。谁的手镯是福泰银楼的新花腔,谁的压头簪又小巧又小巧。谁的一双绛紫缎鞋,真是绣得标致。
古语说,“女子上不了疆场。”
每家如此,杀鸡买酒,笑语迎门,相互谈着家常,说着趣事,每夜必到半夜,灯油不知华侈了多少。
那么节妇坊上为甚么没写着歌颂男人跳井跳得英勇的赞词?那是修节妇坊的人用心给删去的。因为修节妇坊的,多数是男人。他家里也有一个女人。他怕是写上了,将来他打他女人的时候,他的女人也去跳井。女人也跳下井,留下来一大群孩子可如何办?因而一概不写。只写,温文尔雅,孝敬公婆……
小外孙也要去。
因而那一方也就回声而起。本来坐在看台的楼座上的,离着戏台比较近,听唱是听获得的,以是那看台上比较温馨。女人媳妇都吃着瓜子,喝着茶。对这大嚷大呼的人,别人固然讨厌,但也不敢去制止,你若让她小一点声发言,她会骂了出来:
无管是谁家生了男孩子,谁家生了女孩子,只如果一男一女就规定他们是佳耦。倘使两家都生了男孩,都就不能勉强规定了。两家都生了女孩也是不能够规定的。
每个回娘家看戏的女人,都零琐细碎地带来一多量东西。
戏还没有开台,呼兰河城就热烈得不得了了,接女人的,唤半子的,有一个很好的儿歌:
至于一些孩子们在戏台底下,就更甚么也不晓得了,只记着一个大胡子,一个花脸的,谁晓得那些都是在做甚么,比比划划,刀枪棍棒地乱闹一阵。
……
那些已嫁的妇女,也是还是地打扮起来,在戏台下边,东邻西舍的姊妹们相遇了,好相互地批评。
只说了这么一句,看模样并不像是送礼品,并不像古人似的,送一点礼品很怕邻居摆布看不见,是大嚷大吵着的,说这东西是从甚么山上,或是甚么海里得来的。哪怕是小河沟子的出品,也需求连那小河沟子的身份也进步,说河沟子是如何地不凡,是如何地与众分歧,可分歧别的河沟子。
关于分袂了几年的事情,连一个字也不敢提。
“哟哟,我没见过,看起戏来,都六亲不认了,说个话儿也不让……”
来了以后,这些车马,就一齐停在沙岸上,马匹在草包上吃着草,骡子到河里去喝水。车子上都搭席棚,仿佛藐视台似的,摆列在戏台的远处。那车子带来了他们的百口,从祖母到孙子媳,长幼三辈。他们离着戏台二三十丈远,听是甚么也听不见的,看也很丢脸到甚么,也不过是大红大绿的,在戏台上跑着圈子,头上戴着奇特的帽子,身上穿戴奇特的衣裳,谁晓得那些人都是干甚么的。有的看了三天大戏台子,而连一场的戏名字也都叫不出来。回到乡间去,他也跟着人家说长道短的,偶尔人家问了他说的是哪出戏,他竟瞪了眼睛,说不出来了。
实在不对的,这井多么深,平白地你问一个男人,问他这井敢跳不敢跳,怕他也不敢的。而一个年青的女子竟敢了。上疆场不必然死,或许返来闹个一官半职的;但是跳井就很难不死,一跳就多数跳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