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笑道:“赶我走就是赶我走,我给个台阶你下,你反倒挑了然说。”福全也笑道:“皇上体恤主子,主子当然要顺杆往上爬。”虽是微服不宜张扬,还是亲身送出正门,与纳兰一同服侍天子上了马。天上的飞雪正垂垂飘得绵密,大队侍卫簇拥着御驾,只闻鸾铃声声,渐去渐远看不清了,惟见漫天飞雪,绵绵落着。
顾贞观饮了酒,沉吟不语。室中地炕本就极暖,又另置有熏笼,那熏笼错金缕银,极尽富丽,只闻炭火噼叭的微声,小厮轻手重脚地添上菜肴。他举目眼中,只觉褥设芙蓉,筵开斑斓,倒是繁华安闲到了极处。容若早命人清算了一张案,预备了笔墨。顾贞观唇角微微颤抖,霍然起家疾步至案前,一挥而就。
那松鼠窜得极快,但天子微服出宫,所带的侍从皆是御前侍卫中顶尖的妙手,一个个技艺极是敏捷,十余人远远奔出,四周合围,便将那松鼠逼住。那小松鼠错愕失措,径直向三人脚下窜来。纳兰眼疾手快,一手抓住了它毛茸茸的尾巴,只听松鼠吱吱乱叫,却再也挣不脱他的掌心。
荷葆因他迩来与福全行迹渐疏,数次宴乐皆推故未赴,料必本日也是不去了,谁知闻声容若道:“拿大衣裳来,叫人备马。”忙服侍他换了衣裳,打发他出门。
诸人见他神采有异,早就围拢上来看他所题。容若拿起那纸,便不由悄悄念出声来,只听是一阕《金缕曲》:“季子安然否?便返来,平生万事,何堪回顾?行路悠悠谁安慰?母故乡贫子幼。记不起、畴前杯酒。魑魅搏人应见惯,总输他、覆雨翻云手!冰与雪,周旋久。泪痕莫滴牛衣透。数天涯、仍然骨肉,几家能够?比似红颜多命薄,更不现在另有。只绝塞、苦寒难受。廿载包胥承一诺,盼乌头、马角终相救。置此札,君怀袖。”容若闻词意悲戚,忍不住出言相询。那顾贞观只待他这一问,道:“吾友吴汉槎,文才卓异,昔年梅村有云,吴汉槎、陈其年、彭古晋三人,可称‘江左三凤凰’矣。汉槎因南闱考场案所累,放逐宁古塔。北地苦寒,逆料汉槎此时凿冰而食。而梁汾此时暖阁温酒,与公子诸友赏雪饮宴。念及汉槎,梁汾愧不能言。”
——纳兰容若《浣溪纱》
他吃过早餐从上房里下来,却径直往书房里去。见了西席先生顾贞观负手立于廊上,看赏雪景。容若道:“如此好雪,必得二三老友,对雪小斟,方才风趣。”顾贞观笑道:“我亦正有此意。”容若便命人预备酒宴,请了诸位老友前来赏雪。这年春上开博学鸿儒科,所取严绳孙、徐乾学、姜辰英诸人皆授以翰林编修之职,素与容若交好,此时欣然赴约。至好老友,几日不见,自是把酒言欢。酒过三巡,徐乾学便道:“本日之宴,无以佐兴,莫若以度曲为赛,失之者罚酒。”诸人莫不抚掌称妙。当下便掷色为令,第一个却恰好轮着顾贞观。容若笑道:“倒是梁汾得了头筹。”亲身执壶,与顾贞观满斟一杯,道:“愿梁汾满饮此杯,便咳珠唾玉,好教我等耳目一新。”
容若本是御前侍卫,听福全如是说,便道:“扈从的事件,老是尽早动手的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