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全又请了安谢恩,方才站起来笑道:“皇上不时心系子民,主子等未能替皇上分忧,却躲在这里吃酒,实实忸捏得紧。”天子笑道:“偷得浮生半日闲,如许的大雪天,本就该躲起来吃酒,你这里倒和缓。”
掩抑薄寒施软障,抱持纤影藉芳茵。未能偶然下香尘。
容若本是御前侍卫,听福全如是说,便道:“扈从的事件,老是尽早动手的好。”
福全笑道:“当然记得,闹到连皇阿玛都晓得了,皇阿玛大怒,罚我们两个在奉先殿跪了足足两个时候,还是董鄂皇贵妃讨情……”说到这里蓦地内省讲错,戛但是止,神采不由有三分勉强。天子只作未觉,岔开话道:“你这园里的树,倒是极好。”面前乃是大片松林,掩着青砖粉壁。那松树皆是建园时即植,虽不甚粗,也总在二十余年高低,风过只听松涛滚滚如雷,大团大团的积雪从枝丫间落下来。忽见绒绒一团,从树枝上一跃而下,原是小小一只松鼠,见着有人,连爬带跳窜开。天子刹时心念一动,只叫道:“抓住它。”
傍晚时分雪下大了,扯絮般落了一夜。第二天夙起,但见窗纸微白,向外一望,近处的屋宇、远处的六合只是白茫茫的一片。这一日并不当值,容若还是起得极早,丫头服侍用青盐漱了口,又换了衣裳。大丫头荷葆拿着海青哔叽的大氅,道:“老太太打发人来问呢,叫大爷出来吃早餐。”说话间便将大氅悄悄一抖,替容若披在肩头。容若微微皱眉,目光只是向外凝睇,只见六合间如撒盐,如飞絮,绵绵无声。
琳琅本端了热奶子来,见天子用酒膳,便依端方先退下去了。待天子膳毕,方换了热茶进上。因气候酷寒,天子冲风冒雪在九城走了一趟,不由饮了数杯暖酒。暖阁中地炕极暖,他也只穿了缎面的银狐嗉筒子,因吃过酒,脸颊间只感觉有些发热。接了那滚烫的茶在手里,先不忙吃,将茶碗撂在炕桌上,俄然间想起一事来,浅笑道:“有样东西是给你的。”向梁九功一望,梁九功会心,忙去取了来。
容若亦不答话,只略一沉吟,向纸上亦题下字去,他一边写,姜辰英在他身侧,便一句句大声念与诸人听闻。倒是相和的一阕《金缕曲》,待姜辰英念到“绝塞生还吴季子,算面前、别的皆闲事”,诸人无不动容,只见容若写下最后一句:“知我者,梁汾耳”。顾贞观早已是热泪盈眶,固执容若的手,只道:“梁汾有友如是,夫复何求!”
厅门开处,靴声橐橐,落足倒是极轻。侍从拱卫如众星捧月,那人只穿一身装缎狐肷褶子,外系着玄狐大氅,那紫貂的风领衬出清峻的一张面孔,唇角犹含笑意。福全虽有三分酒意,这一吓酒醒了大半,慌乱里礼数却没忘,行了见驾的大礼,方道:“皇上驾幸,福全未及远迎,请皇上治福全大不敬之罪。”
福全不由笑道:“皇上新擢了你将来的岳丈颇尔盆为内大臣,这扈驾的事,约莫是他上任的第一要务。”容若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抖,却溅出一滴酒来。福全于此事极是对劲,道:“万岁爷实在挂念你的事呢,问过我数次了。这年下纳彩,总得过了年才好纳征,再过几个月便可大办丧事了。”
福全浅笑道:“玻璃窗下喝酒赏雪,当为人生一乐。”一转脸瞧见容若,笑道:“前儿见驾,皇上还说呢,要往南苑赏雪去。只可惜这些日子朝政繁忙,总等四川的战局稍定,台端才好出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