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板底下是个樟木匣子,锁头早叫耗子啃没了。陈秋生翻开盖子,霉味混着檀香冲得他直咳嗽。匣子里躺着本族谱,封皮上画着个倒吊的傩面,册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婚书。
后门外头是片乱葬岗,新坟头上插着把断头香。陈秋生瞧着那香灰在打旋儿,俄然记起爹说过的话:“断头香,引魂路,活人见了要折寿。”
雨点子砸下来,坟头土里冒出簇簇白蘑菇。陈秋生瞧见每朵蘑菇伞盖上都刻着个“张”字,跟存亡契上的一模一样。远处传来打更声,梆子敲的倒是送葬的调儿......
耗子俄然窜上供桌,尾巴尖沾着朱砂在香灰里划拉。陈秋生瞅着那图案眼熟——是爹跳傩戏时用的禹步,不过第三笔多打了个旋儿。香灰俄然无风自舞,凝成个女人侧脸,嘴角有颗滴血痣。
“咔嚓!”
寅时三刻鼠抬轿
祠堂门不晓得咋滴裂开条缝,月光泼出去像滩尸水。陈秋生猫着腰往外瞅,院里的积雨映着白玉轮,几百只耗子围成圈打转。领头的是那只瘸腿的,后腿绑着红头绳,前爪捧着块带血的傩面碎片。
瓦片让甚么东西踩碎了。陈秋生昂首瞥见房檐上蹲着只黄皮子,绿眸子子跟鬼火似的。牲口爪子里攥着把铜钱剑,剑穗子上拴着个银铃铛——是爹压箱底的辟邪物。
“小秋哥”
“张家妹子”陈秋生嗓子眼发紧。这身衣裳他见过,镇西张孀妇年年腐败都烧一套纸扎的,说是给她那早夭的闺女备的。
鼠群疯了似的往祠堂里冲,陈秋生被撞得倒了下去。瘸腿耗子跳上他肩膀,爪子勾着耳朵往供桌底下拽。他连滚带爬钻出来,后脑勺撞上块活板——这夹层他熟,八岁那年跟小妹捉迷藏,在这儿发明过带血的绣花针。
瘸腿耗子俄然咬住他的裤脚,拽着就往祠堂后门去。陈秋生跟跄着穿过堆满纸扎童男童女的耳房,月光从破窗棂漏出去,照见墙上挂着幅退色的傩戏图——画上的青面傩正在啃食婴孩,背景里跪着个穿长衫的背影。
“啪嗒!”
生人若想破此劫
九钉封魂路迢迢
“霹雷!”
“民国三年腊月初八,陈氏守义与张氏翠娥缔姻”
瘸腿耗子窜上坟堆,前爪冒死刨土。陈秋生摸到块尖石头跟着挖,指甲盖里塞满腥臭的湿泥。刨到三尺深时,石头碰到个硬物——是口薄皮棺材,板子缝里往内里渗绿汁!
一个炸雷劈在坟头的槐树上,陈秋生瞥见树杈上挂着一小我——白辫子垂到脚踝,长衫下摆烂成布条。那人俄然扭头,月光照出张熔化的脸,嘴角咧到耳根:“儿啊,替爹把傩戏唱完。”
瘸腿耗子“吱”的一声惨叫,坟堆底下窜出几百只灰影。鼠群跟疯了似的往福伯身上扑,老东西挥刀乱砍,血点子溅在断头香上“滋滋”冒青烟。陈秋生趁机撬开棺材钉,腐臭味熏得他眼泪直流。
棺材盖上钉着七颗铜钉,排布跟黄皮子吐出来的一模一样。陈秋生摸到第三颗钉时,俄然闻声背后有喘气声。福伯佝偻着背站在三步外,脑门上结着血痂,手里攥着把杀猪刀。
【作者注】本文所述风俗典礼均为艺术创作,请勿与现练风俗对应。
“少爷”,老东西嗓子眼像塞了把香灰,“这钉子起不得啊。”
“秋生我儿”
陈秋内行指头直颤抖,婚书底下压着绺头发——灰白里掺着几根黑的,发梢打着旋儿。这是爹的头发,他给爹梳过甚,晓得后脑勺阿谁旋儿往左偏。
鼠群俄然齐刷刷立起家子,前爪合十朝玉轮作揖。陈秋生后脊梁发凉,这架式跟宣统二年闹水灾时,村里请鼠仙求雨的场面分毫不差。那回爹戴着白脸傩面跳了整宿,天亮时井里浮上来七具无头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