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阳宋玉叔先生为部曹时,所僦第甚荒落。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厅上,闻院内扑扑有声,如缝工之喷水者。太夫人促婢起,穴窗窥视,见一老妪,短身驼背,白发如帚,冠一髻长二尺许;周院环走,竦急作鵷行,且喷水出不穷。婢愕返白,太夫人亦惊起,两婢扶窗下聚观之。妪忽逼窗,直喷棂内,窗纸分裂,三人俱仆,而家人不之知也。
异史氏曰:“‘幻由人生’,此言类有道者。人有淫心,是生亵境;人有亵心,是生怖境。菩萨点化愚蒙,千幻并作,皆民气所主动耳。老婆心切,惜不闻其言下大悟,披发入山也。”
家人持火奔集,则门闭仍旧,排窗入,见公状,大骇。扶曳登床,始言其故。其验之,则衾夹于寝门之隙。启扉检照,见有爪痕如箕,五指着处皆穿。
一日方趺坐,闻耳中小语如蝇,曰:“能够见矣。”开目即不复闻;合眸定息,又闻仍旧。谓是丹将成,窃喜。自是每坐辄闻。因俟其再言,当应以觇之。一日又言。乃微应曰:“能够见矣。”俄觉耳中习习然似有物出。微睨之,小人长三寸许,貌狂暴,如夜叉状,扭转地上。心窃异之,姑凝神以观其变。忽有邻居假物,扣门而呼。小人闻之,意甚镇静,绕屋而转,如鼠失窟。
忽闻吉莫靴铿铿甚厉,缧锁锵然,旋有纷嚣腾辨之声。女惊起,与朱窃窥,则见一金甲使者,黑面如漆,绾锁挈槌,众女环抱之。使者曰:“全未?”答言:“已全。”使者曰:“如有藏匿下界人即共出首,勿贻伊戚。”又同声言:“无。”使者反身鹗顾,似将搜匿。女大惧,面如死灰,镇静谓朱曰:“可急匿榻下。”乃启壁上小扉,猝遁去。朱伏不敢少息。俄闻靴声至房内,复出。未几烦喧渐远,心稍安;然户外辄有来往语论者。朱局蹐既久,觉耳际蝉鸣,目中火出,景状殆不成忍,惟静听以待女归,竟不复忆身之何自来也。
谭晋玄,邑诸生也。坚信导引之术,寒暑不辍。行之数月,如有所得。
时孟龙潭在殿中,转眼不见朱,疑以问僧。僧笑曰:“往传闻法去矣。”问:“那边?”曰:“不远。”少时以指弹壁而呼曰:“朱施主!何久游不归?”旋见壁间画有朱像,倾耳鹄立,如有听察。僧又呼曰:“游侣久待矣!”遂飘忽自壁而下,悲观木立,目瞪足软。孟大骇,安闲问之。盖方伏榻下,闻叩声如雷,故出房窥听也。共视拈花人,螺髻翘然,不复垂髫矣。朱惊拜老衲而问其故。僧笑曰:“幻由人生,贫道何能解!”朱气结而不扬,孟心骇叹而无主。即起,历阶而出。
捉狐
阳信某翁者,邑之蔡店人。村去城五六里,父子设临路店宿行商。有车夫数人,来往负贩,辄寓其家。
谭觉神魂俱失,复不知小人何所之矣。遂得颠疾,号叫不休,医药半年,始渐愈。
耳中人
孙太白尝言,其曾祖肄业于南山柳沟寺。麦秋回乡,经旬始返。启斋门,则案上尘生,窗间丝满,命仆粪除,至晚始觉清爽可坐。乃拂榻陈卧具,扁扉就枕,月色已满窗矣。展转移时,万簌俱寂。忽闻风声隆隆,庙门豁然作响,窃谓寺僧失扃。注念间,风声渐近居庐,俄而房门辟矣。大疑之,思不决,声已入屋。又有靴声铿铿然,渐傍寝门。心始怖。俄而寝门辟矣。忽视之,一大鬼鞠躬塞入,突立榻前,殆与梁齐。面似老瓜皮色,目光睒闪,绕室四顾,张巨口如盆,齿疏疏长三寸许,舌动喉鸣,呵喇之声,响连四壁,公惧极。又念天涯之阵势无所逃,不如因此刺之。乃阴抽枕下佩刀,遽拔而所之,中腹,作石缶声。鬼大怒,伸巨爪攫公。公少缩。鬼攫得衾捽之,忿忿而去。公随衾堕,伏地号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