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船到岸边,下来一个半百老者,身穿蛟龙袍,头戴飞鱼冠,手持一杆烟管,吞云吐雾,神情傲岸,到了车船之前,冲着盐使们略略点头。
乐之扬见他豪气不减,心中悄悄喝采,又见五人身后放着一张酸枝交椅,上面端坐一个五旬老者,白袍大袖,玉面长须,双目微微闭合,仿佛正在入定。
乐之扬也划桨向前,被人问到,诈称应天禀堂,盐帮弟子不疑有诈,甚或与他并船而行。
“选帮主?”乐之扬吃了一惊,“苏乘光死了吗?”
乐之扬点破窗纸,向内一瞧,“弄蛇客”躺在床上,浑身青肿,口中哼哼,床边一个小童正在煎药,房中水汽升腾,满盈着刺鼻药味。
乐之扬回身出门,又查问一遍童儿,与弄蛇客所说普通无二。水怜影听完,面露笑容。两人出了院子,冷静走了一程,乐之扬忽道:“水女人,你去过崇明岛么?”
乐之扬想到两个女子,胸中热血转动,蓦地翻身上马,伸脱手来。水怜影不解其意,冷不防乐之扬纵马冲来,一探身,将她拦腰抱起,悄悄放在身前。
水怜影走到他的身边,望着满江星月、两岸长林,忽地叹一口气,轻声说道:“比起十八年前,这儿变了好多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
天时髦早,两人停靠岸边,静待入夜。不久太阳沉西,夜幕来临,乐之扬举目望去,岛上星星点点,出现出很多火光。附近的船只也多了起来,摇橹击水,驶向江心小岛。船家均是盐帮弟子,南腔北调,互报堂口。
水怜影摇了点头,淡然道:“这些事,实在算不了甚么。”
高奇嘲笑一声,大声说:“不敢,孙老弟独占鳌头,这个鳌是不是乌龟?无怪老弟说话不通,试想长了个乌龟脑袋,又能想出甚么好话?”
水怜影摘下簪环,打散宫髻,一如平常村妇,用一支荆钗束起秀发。她冰肌雪肤、端倪如画,布衣荆钗也掩不住天香国色,就比如石中琼瑶、雪里寒梅,粗陋当中更见奇美。
乐之扬两相印证,如痴如醉。凭这一起心法,纵不能如经文中所说,变万物为音乐,但只要指导得法,天下任何兵器,都可变成乐器。
飞雪时高时低,忽远忽近,仿佛一只幽灵,在夜色中隐现不定。二人纵马跟从,跑了一个时候,忽见火线呈现一点灯火,凝目看去,倒是一间四合小院。
“王盐使想了一个变通法儿,先选出帮主,再让新帮主杀了苏乘光为老帮主报仇,这么一来,既可选出帮主,又可不违老帮主的遗言。”
乐之扬一时沉默,他佩服苏乘光豪气过人,不忍见他送命,王子昆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暴虐非常。想到这儿,他问道:“选帮主与那两个女子何干?”弄蛇客点头说:“我也不知。”
乐之扬听得莫名其妙,水怜影忽地回身,钻入舱中,自顾自地睡去了。
“如此我非去不成。”水怜影决然道,“万不得已,还可用我换出她们。”
乐之扬忍住笑,低声问道:“这是土长老吧?”水怜影点头说:“土长老高奇,北五省的土盐、岩盐、池盐,全都归他掌管。”乐之扬笑道:“看模样,他们都是来争帮主的。”
乐之扬又问:“只要你一小我么?”弄蛇客悻悻点头。乐之扬又问:“其别人呢?”弄蛇客哼哼道:“走了。”
“对你笑?”乐之扬发笑道,“这是功德啊。”水怜影道:“可他发笑的处所不对。”乐之扬笑道:“他在哪儿笑?”水怜影望着江水,幽幽说道:“都城的断头台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