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再是那日抱着我走过旖旎回廊，意气风发，壮志满怀的青年了。
贺楼齐出门去雇了辆马车来。我们穿戴好，便一同出门去了。
他呢？那鬓角隐现银丝的他，光阴的流逝如裂帛般无情无义，将运气曾慷慨赐与他的一一讨还。
那老衲说过，这是水中捞月之偈。镜花水月，终成泡影。
俄然目之所及呈现了一堆庞大的废墟，一片焦黑，似是焚毁了好久。
记得那年，我们在这里求过一支不祥的签――
他咬牙切齿，声音沙哑，仿佛体内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声嘶力竭地吼怒：“他是拆散我们的人！是他拆散了我们！不管你是谁，你如何能够爱上他！！”
残暴又凶险的运气，那水中捞月的猕猴，在这一堆梵刹的废墟上，对着我们森然发笑。
独孤公子护送着我到了潼关下。我们商定在这里别离。我要去找潼关的守军将领送我去长安，他将直接回河阳去，上书给天子请罪。
那昔日里暴虐又躲不掉的谩骂，终究又返来了！
他笑得勉强：“你不是也没睡么？在想甚么？”
他也看到了那签，现在神采阴沉，无言地看着我。这谩骂阴魂不散，暗藏在工夫里，静悄悄从未曾走开。
啊，昔日他同我一起祈福的皇家寺院，竟已成了一片焦土。
我冷静想，是啊，宇文泰用手中的权力生生拆散了我们，他给过我那么多的痛苦和绝望。但是到了最后，他情愿用全部天下来换我。
他松开我，伸手悄悄掸去我肩上的雪花，望着我凉凉地一笑，声音已规复了安静：“我同你一起回长安去。”
如愿说：“不急，等下了雪再回也不迟。”
“那是……”我转头惊奇地看着他。
我的心中缓缓流过一种无能为力、又销魂蚀骨的绝望。一把尖刀细细划过，剖开了，又血淋淋扒开，让内里深藏已久、急于躲避的奥妙明白于天下。
政局动乱当中，我们趁乱进入了长安的节制范围。
这就是平生了。
一片雪花落在我的手背上，一瞬化为晶莹的水滴，滚落下去。
他是镜中花，水中月。他是一伸手便消逝的幻象，是覆盖我这平生的可看而不成触摸的光。
他苦楚一笑：“罚便罚吧。到了现在，我另有甚么不能落空的。总比不至于丧命――这么多年我也累了。”
我如何会想到，那就是我这平生，看他的最后一眼了。
寒冬的贩子尤其冷僻。想起现在长安的繁华昌隆，洛阳却变得如此冷落，不由为之伤感。
敬爱情是那么软弱。
我低头苦楚一笑。如果那样该多好。可我们的人生再也没有机遇了。
“你再看看我，这爱你的心，同当时候有任何分歧吗？！”他狠狠抓住我的臂膀，强令我去看他。
情深若此，六条约悲。
他在内里敲了两下门：“你睡了么？”
此诸痴猕猴，为彼愚导师。悉堕于井中，救月而灭顶。
耳边俄然响起了本身的歌声。那日在春熙楼上，年幼的、哀伤而明丽的我推开格窗，对着那一轮玉轮清唱：
我昂了昂头，清楚地说：“我是当朝宇文太师的夫人邹氏。我要见你们守将。”
一阵风吹过来，吹乱了他鬓角的头发，几丝碎发不循分地贴在脸颊上，在风中颤栗着。
我喘着气，愣愣看着那一地的银光。
心惊胆怯。
雪越下越大，纷繁扬扬，搓棉扯絮的。落在他的发上，肩上。
昔日里苍翠如盖的参天树木半边焦黑，半边枯萎。那些未及烧尽的色采素净的梁栋还半掩在坍塌的焦木之下。前面高高的土台被烧成了玄色，上面狼藉坍塌着佛塔的遗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