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但使你我促席,那边不成纵情。”刘浓走到一张矮案前,撩袍欲坐。
一声轻响,杨少柳以中指悄悄扣了扣案,轻声笑道:“切莫猜忌,汝乃大管事,庄中统统事件皆在汝身。阿弟信得过你,我亦信得过你。当今,阿弟将庄中部曲尽数带走,余粮亦未存仓,若遇灾季,庄中将以何如?!食不裹腹,恐将乱,乱有力制,便生险!”
碎湖睫毛轻眨两下,答道:“婢子忽视了!稍后,婢子便命匠作坊增加琉璃产量,再致信革绯与阿父,令酒庄……如此作解,下半年,或可再有存粮。只是部曲,若要再进,便只能采办官奴。官奴价高,财帛,财帛……”话语越来越低,垂下了螓首,步摇也在悄悄颤抖,小郎君未给她留钱,华亭刘氏,也无钱……
袁耽笑道:“流民唤她,刘小娘子。有她在,流民不会乱。曲已散,走吧,瞻箦!”说着,迈步出草舍。
杨少柳悄悄的坐在案后,苗条如玉的手指比着竹简,眸子也跟着指尖,由上至下,寸寸挪动。灯光映着她的额角,泛着晶莹而温和的光芒。
墙内天但是生一汪净水,如曲流转,柳畔下置着一张张矮案,间或听得有人低声笑语,有人细声吟哦,细心一辩,各色人等皆有,既有商户,亦有士庶。
袁耽拍案而起,仰首看向雅亭,欣然道:“常常闻她之音,皆有分歧。然,莫论胡茄与箜篌,每闻之下,必定失神。以往,袁耽尚觉得实乃触景而生,不想本日,却被瞻箦一语道破。”
血肉横飞,天崩地裂,不过乎是。
“卟咙……”
“嘤斛……”
袁耽挥了挥手,笑道:“流民为听曲而来,防之何意?命苏三携郡役维系次序便可。”待部曲退走,袁耽又道:“历阳流民之所安矣,亦多赖于她。她在此地,乃奉我之请,并非萧氏所属。”
袁耽见刘浓剑眉微挑,浅浅抿了一口酒,笑道:“瞻箦莫不信,稍后便知。其人极奇,流徙之时,有流民欲行冲犯,她于仓促之时,吹了一曲胡茄,不想流民竟因其音而痛哭涕零,继而奉其为首。”
袁耽阔步行于前,笑道:“瞻箦,可知此地乃何人财产?”
此乃何曲?刘浓眉头舒展,自认天下之曲十之五六皆知,但是,从未听过此曲。一声声,似金戈铁马,霸道之极地撞入梦来,撕碎统统,踩踏统统。
“这……”
刘浓正在辩箜篌声,一时未听清。
刘浓道:“何事?”
“乃魂,非曲!”
袁耽却挥手笑道:“瞻箦,并非在此。”说着,把手一指。
碎湖轻步进走来,沉静坐在杨少柳的劈面,轻声道:“不知,小娘子唤碎湖何事?”
刘浓渐渐搁下犹剩半盏的酒杯,声音降落。此曲,乃以魂奏,并无牢固乐谱,随心而为,携魂而飞。本日乃是此曲,明日亦或他音,但由她奏出来,却极其符合。若非亲眼所见、切身经历曲中之境,绝无能够弹此曲。是以她方才并未沉心敛神,定然是在发楞。
闻得箜篌声,袁耽面上神情悠然,转头笑道:“而此,便是江北之风彩!”说着,拉起刘浓的衣袖,快步疾行,边走边道:“若再担搁,便无好位也。”
将将绕过曲水,丝丝箜篌声传来。
“小郎君……”
“卟咙……”
刘浓淡然一笑,此时那女子已停止弄弦,正抱着箜篌静侯。不知何故,看着她的身影,刘浓心中暗猜,她不是在默谱,亦并非在埋头沉神,而是在发楞。
入内,小小草屋三两间,内里已然烛火,室内已有人浅酌淡饮,灯火映得人影绰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