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浓捧起茶碗,浅饮一口,看着碧绿的茶汤,脑中却灵光忽闪,一个吵嘴相间的影子陡现即逝,剑眉一凝,搁下茶碗,问道:“彦道,如果此女确处庄中,君当何如?”
“彦道若喜,何不收之为妾,莫要胡言……”
殊不知,人尚未走近,却恁不地瞧见一只玉手至假山孔洞中盈盈探出,够了一够,未够着。随即,便见那素手柔荑伸开五指,以指尖轻戳花茎,好似欲将最浓的那一朵,戳落。
闻言,袁耽神情蓦地一变,半晌,捧起茶碗深饮一口,团团一揖,沉声道:“诸君皆乃袁耽存亡老友,袁耽不敢有瞒,妙光实乃刘并州之女。若妙光真入江南,袁耽定当呈禀谱牒司,为刘并州请命也!”
刘妙光,刘琨之女,现处庄中……刘浓瞥了一眼坐立难安的袁耽,心中不堪唏嘘,此事荒诞非常,却情发有因,岂可令彦道过于尴尬。当即,便唤过室外侯着的碎湖,细细一阵叮咛。
“刘妙光,刘妙光……”袁耽双臂愈箍愈紧,好似深怕她就此消逝于面前。
小谢安缩了缩头,喃道:“贤人有言: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当中,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。致中和,六合位焉,万物育焉。彦道兄长,哀之于表,却礼事行,非为中和也,实不成取也……”
“哼!”
稍徐,袁耽揉了把脸,搓得满脸通红,目光沉凝如水,呼吸却短促如雷,猛地一捶案,怒道:“此皆为胡人之故也,若非胡骑肆掠中原,豪杰儿郎岂会得志至斯!”
少倾,刘浓捏了捏眉心,暗觉一阵阵刺痛,深深吸了一口气,将思路冲散,就面前之事稍作沉吟,心知袁耽对此女用情极深,干脆问道:“彦道,临时不言胡骑。就此事而言,彦道将以何如?若喜此女,莫若聘而娶之?若娶之不得,又当何如?”言罢,深深凝睇袁耽。
袁耽头冠已被褚裒寻回,歪倾斜斜的扣于首上,未系颔巾,时而,捧起案上的茶碗,欲饮,却又饮不下,沉沉搁于案上。倏尔,又以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案面,收回“扑扑”声。
粉丝履一顿,袁耽双手撑雪,死力的仰着头,复叫:“刘妙光!!!”
谢奕赫了一跳,当即,搬住袁耽的肩头,一眼之下更惊,只见袁耽失魂落魄,双眼无神,头冠也不知去处那边,满头乱发染着雪沫,嘴角血丝缠了满脸,状若疯魔。
北地颠覆十余载,不知多少门阀世家烟消云散,纵使偷生于南,又不知多少屈身为奴!而此,尚不敷以言书,当表者,乃北地流徙之民也……刘浓沉默感喟,手指摸索着茶碗边沿,久久未语。
吴郡桥氏乃棋画双绝,桥然棋力仅在桥游思之下,袁耽亦擅博弈,若论樗薄投五木,天下间罕逢敌手,然此弈非彼弈,未几时便败下阵来,朱焘随即持续。
褚裒眉头紧簇,似在思考方才那一局残棋。
“妙,妙光……无,无奕……”
“彦道,彦道!”
袁耽与桥然对弈,褚裒与朱焘观战,莺雪于一旁培火温酒。乌墨棋盘中,吵嘴子纵横来往,清脆的落子声,敲风碎雪,仿佛一阙天歌。不时且有缓缓风来,缭起世人衣冠与裙角,飘飘若仙。
这时,碎湖悄悄入内,附耳道:“郎君,乃主母近婢妙戈!何如,其人却言,若非刘并州之女,便乃华亭刘氏之婢,宁死亦不肯……”
袁耽大惊失容,也不知自那边突生一股子力量,双掌用力一撑,竟然挺身而起,拔腿便向假山的另一面追去。将将转出竹林,便见一抹吵嘴相间的影子飘过廊角。心中嗵的一跳,三步并作两步,窜出竹林,殊不知,脚下木屐却踩中一根横木,身子蓦地一个趔趄,啪嗒一声,滚倒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