予奉使河北,遵太行而北,山崖之间,常常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,横亘石壁如带。此乃昔之海滨,今东距海已近千里。所谓大陆者,皆浊泥所湮耳。尧殛鲧于羽山,旧说在东海中,今乃在平陆。凡大河、漳水、滹沲、涿水、桑乾之类,悉是污流。今关、陕以西,水行地中,不减百余尺,其泥岁东流,皆为大陆之土,此理必定。
延州今有五城,说者以谓旧有东西二城,夹河对峙;高万兴典郡,始展南北东三关城。予因读杜甫诗云:“五城何迢迢,迢迢隔河水。延州秦北户,关防犹可倚。”乃知天宝中已有五城矣。
嘉祐中,姑苏昆山县海上,有一船桅折,风瓢抵岸。船中有三十余人,衣冠如唐人,系红鞓角带,短皂布衫。见人皆恸哭,说话不成晓。试令书字,字亦不成读。行则相缀如雁行。久之,自出一书示人,乃唐天祐中告授乇罗岛首级陪戎副尉制;又有一书,乃是上高丽表,亦称乇罗岛,皆用汉字。盖东夷之臣属高丽者。船中有诸谷,唯麻子大如莲的,苏人种之,初岁亦如莲的,次年渐小,数年后只如中国麻子。时赞善大夫韩正彦知昆山县事,召其人,犒以酒食,食罢,以手捧而而冁,意若欢感。正彦使报酬其治桅,桅旧植船木上,不成动,工报酬之造转轴,教其起倒之法,其人又喜,复捧首而辗。
熙宁中,初行淤田法。论者以谓《史记》所载“泾水一斛,其泥数斗,且粪且溉,长我禾黍”。所谓“粪”即“淤”也。予出使至宿州,得一石碑,乃唐人凿六陡门,发汴水以淤下泽,民获其利,刻石以颂刺史之功。则淤田之法,其来盖久矣。
蟟之小而绿色者,北人谓之螓,即《诗》所谓“螓首蛾眉”者也,取其顶深且方也。又闽人谓大蝇为胡螓,亦螓之类也。
唐李翱为《来南录》云:“自淮沿流,至于高邮,乃溯至于江。”《孟子》所谓:“决汝、汉,排淮、泗而注之江。”则淮、泗固尝入江矣。此乃禹之旧迹也。熙宁中,曾遣使按图求之,故道宛然,但江、淮已深,其流无复能至高邮耳。
养鹰鹯者,其类相语,谓之漱。三馆书有《漱》三第,皆养鹰鹯法度及其医疗之术。
古人文章用北狄事,多言黑山。黑山在大漠之北,今谓之姚家属,有城在其西南,谓之庆州。予奉使,尝帐宿其下。山长数十里,土石皆紫黑,似今之磁石。有水出其下,所谓黑水也。胡人言黑水原下委高,水曾逆流。予临视之,无此理,亦常流耳。山在水之东。大略北方水多玄色,故有卢龙郡。北人谓水为龙,卢龙即黑水也。黑水之西有连山,谓之夜来山,极高大。契丹宅兆,皆在山之东南麓。近西有远祖射龙庙,在山之上,有龙舌藏于庙中,其形如剑。山西别是一族,尤其劲悍,唯啖生肉血,不火食,胡人谓之“山西族”,北与“黑水胡”、南与“达靼”接境。
温州雁荡山,天下奇秀,然自古图牒,何尝有言者。祥符中,因造玉清宫,伐山取材,方有人见之,此时髦未驰名。按西域书,阿罗汉诺矩罗居震旦东南大海际雁荡山芙蓉峰龙湫。唐僧贯休为《诺矩罗赞》,有“雁荡经行云漠漠,龙湫宴坐雨濛濛”之句。此山南有芙蓉峰,峰下芙蓉驿,前瞰大海,然未知雁荡龙湫地点。后因砍木,始见此山。山顶有大池,相传觉得雁荡;下有二潭水,觉得龙湫。又有经行峡、宴坐峰,皆先人以贯休诗名之也。谢灵运为永嘉守,凡永嘉山川,游历殆遍,独不言此山,盖当时未有雁荡之名。予观雁荡诸峰,皆峭拔险怪,上耸千尺,穹崖巨谷,不类他山,皆包在诸谷中。自岭外望之,都无所见;至谷中则森然干霄。原其理,当是为谷中大水冲激,沙土尽去,唯巨石岿然矗立耳。如大小龙湫、水帘、初月谷之类,皆是水凿之穴。自下望之则高岩峭壁,从上观之适与地平,乃至诸峰之顶,亦低于山顶之空中。人间沟壑中水凿之处,皆有植土龛岩,亦此类耳。今成皋、陕西大涧中,立土动及百尺,迥然耸峙,亦雁荡详细而微者,但此土彼石耳。既非挺出地上,则为深谷林莽所敝,故前人未见,灵运所不至,理不敷怪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