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珠手持烛台,站在木格窗下,侧耳谛听半晌,窗上糊了精密的棉纸,夜风把朱娘子的声音从院墙外吹进李宅,人声恍惚,仿佛隔了半里远,听不大清楚,她留意听了半晌,摇了点头:“没闻声朱家几个小娘子的声音。“
宝珠提着一只铜壶进门,看李绮节坐在床栏边瑟瑟颤栗,赶紧道:“三娘快添衣裳,细心别冻着了。“
李子恒看李绮节仿佛对兔儿爷兴趣不大,在一旁打单她道:“中秋镇上要连唱几晚的夜戏,那边人多,拍花子的也多,你老诚恳实待在家里,可别偷偷跑到镇上耍,免得拍花子的把你哄走了!瑶江连着大江,拍花子的坐船下了大江,就像老鼠钻进鼠窝里,就是报官也找不着!“
隔得近了,能看清小沙弥的眉眼,竟是出奇的漂亮斯文,眉骨清峻,眼眉丰秀,增之一分则过于结实,少之一分又流于柔婉。
他只着一身陈旧僧衣,衣袖缘角全都起了毛边,草鞋上缠了很多疙瘩,一看就是破了再补,补了又接上的,如许一个挨家挨户上门乞食吃的小沙弥,本来应当狼狈不堪,可他通身高低,不见一丝落魄,反而自有一种精华内敛的清疏孤傲,让人不敢骄易。
一心六用,面面俱到。
李绮节顺手撇下一朵红黄异化的美人蕉花朵,簪在宝珠的衣衿前:“你放心,我不会溜去镇上。“
等攒了一大碟,就往进宝跟前一递,进宝端着碟子,呼噜几口吃完。
李氏宗族合族而居,竹山后背有座临河的山谷,沿河住的都是李姓人家,传闻他们往上数三代,祖父辈都是堂兄弟,几近家家都连着亲。李家村的村民曾想搬家到李氏祖宅的四周去,因为不属于同一个分支,没有血缘干系,被李氏宗族决然反对。
周氏净过手,领着李绮节在庭中祭月,拜过香案,世人坐在桂花树下分吃生果点心。
周氏更忙,既要给丈夫和小叔斟酒;还得给李子恒、李绮节兄妹俩挟菜;又要看着李昭节和李九冬喝排骨藕汤——怕姐妹俩被滚烫的汤水烫着;同时还得竖着耳朵听李大伯的安排,指出此中的弊端;并且时不时张口弥补一两句;期间她本身也吃了两碗米饭、一盅银耳红枣羹……
翌日卯时,李绮节昏黄醒来,翻开蚊帐,赤脚踩在卷云纹脚踏上,正想唤宝珠端茶,俄然感觉一阵轻寒入骨,细纱衣袖滑动手肘,凉意顺着露在内里的胳膊,一向冷到内心。
吃过饭,李乙领着李子恒出门。父子俩都换了身不常穿的八成新合青色松江粗布直身,李乙头戴*帽,李子恒内里穿一件豆青绒棉褂子,一人骑一头毛驴,晃闲逛悠离了李家村。
进宝一抹嘴巴,憨憨一笑。
西瓜传闻是从南直隶姑苏府引来的驰名瓜种,一只要价五百钱,比浅显西瓜贵四倍,瓜皮极薄,瓤肉又脆又沙。
李绮节啃掉月饼皮,把馅里的青丝玫瑰一根一根挑出来,伶仃盛在一只黄地红彩雀鸟纹碟子里。五仁月饼的馅猜中,干硬发苦的花生,碜牙的芝麻酥糖,莫名其妙的果肉蜜饯,那都不是事儿,唯有青丝玫瑰,她实在吃不下!
李绮节吃火腿肉有些吃伤了,西瓜冰镇爽甜,恰好解腻,临睡前不谨慎多吃了几瓣西瓜。到了早晨,不免腹中捣蛋,几次起夜,一整夜都睡得不结壮。
从李家村往南走四十里山路,到了樟乐山脚下,再坐渡船过河,接着走上二十里路,就能到李氏宗族地点的樟乐乡。
梳洗过后,李绮节去正房和周氏说了会子闲话,想看李乙能不能赶在早餐前回家,因而撑了把油纸伞,一径走到院门前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