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着大郎李子恒的婚事,李家的中秋团聚饭吃得有些对付。
宝珠手持烛台,站在木格窗下,侧耳谛听半晌,窗上糊了精密的棉纸,夜风把朱娘子的声音从院墙外吹进李宅,人声恍惚,仿佛隔了半里远,听不大清楚,她留意听了半晌,摇了点头:“没闻声朱家几个小娘子的声音。“
她把手伸到雕栏外,掌心微觉湿凉,天空中仍然飘零着蛛网似的精密雨丝,内心不由悄悄道:也不知阿爷李乙和大哥李子恒明天出门时带的铺盖够不敷和缓。
宝珠看她加了件松花绿对襟梭布夹袄,犹不放心,又让她在外头添了件竹根青棉绸小褂子,才放她出门。
周氏让刘婆子剖开一只黑皮大西瓜,分一半放在篮子中,再把篮子吊在后院的水井里,这是留给李大伯明天吃的。剩下一半西瓜让李绮节和李昭节、李九冬三姐妹分了,周氏本身不吃——她嫌西瓜有腥气。
翌日卯时,李绮节昏黄醒来,翻开蚊帐,赤脚踩在卷云纹脚踏上,正想唤宝珠端茶,俄然感觉一阵轻寒入骨,细纱衣袖滑动手肘,凉意顺着露在内里的胳膊,一向冷到内心。
西瓜传闻是从南直隶姑苏府引来的驰名瓜种,一只要价五百钱,比浅显西瓜贵四倍,瓜皮极薄,瓤肉又脆又沙。
微微细雨中,小沙弥眼眸低垂,跟着刘婆子走到屋檐底下,不肯再往里走。
远远闻声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,刘婆子抱着一捧柴火,正和甚么人低声说话。
周氏净过手,领着李绮节在庭中祭月,拜过香案,世人坐在桂花树下分吃生果点心。
他只着一身陈旧僧衣,衣袖缘角全都起了毛边,草鞋上缠了很多疙瘩,一看就是破了再补,补了又接上的,如许一个挨家挨户上门乞食吃的小沙弥,本来应当狼狈不堪,可他通身高低,不见一丝落魄,反而自有一种精华内敛的清疏孤傲,让人不敢骄易。
李绮节啃掉月饼皮,把馅里的青丝玫瑰一根一根挑出来,伶仃盛在一只黄地红彩雀鸟纹碟子里。五仁月饼的馅猜中,干硬发苦的花生,碜牙的芝麻酥糖,莫名其妙的果肉蜜饯,那都不是事儿,唯有青丝玫瑰,她实在吃不下!
黑夜沉寂似水波,当空一轮明月,撒下如银光辉,风骤起,吹得枝叶树梢飒飒作响,夜色便像水纹普通潺潺流淌。
李子恒看李绮节仿佛对兔儿爷兴趣不大,在一旁打单她道:“中秋镇上要连唱几晚的夜戏,那边人多,拍花子的也多,你老诚恳实待在家里,可别偷偷跑到镇上耍,免得拍花子的把你哄走了!瑶江连着大江,拍花子的坐船下了大江,就像老鼠钻进鼠窝里,就是报官也找不着!“
李乙点点头,摸摸李绮节的脑袋瓜子,手中的鞭子落在毛驴背上,得得几声,毛驴驮着两父子和布匹礼品,踏出李家大门。
小沙弥从怀中取出一只裂了半边的木碗,待刘婆子把剩饭倒在木碗中,低声道了句谢,回身即走。
丑时一刻,模糊闻声间壁朱家一阵锋利的叫骂声,仿佛是朱娘子在呵叱甚么人。
李绮节背着双手,慢悠悠晃进里院,宝珠忧心忡忡,偷偷瞟了她一眼。
隔得近了,能看清小沙弥的眉眼,竟是出奇的漂亮斯文,眉骨清峻,眼眉丰秀,增之一分则过于结实,少之一分又流于柔婉。
李绮节粲然一笑:“进宝,难为你了!“
宝珠提着一只铜壶进门,看李绮节坐在床栏边瑟瑟颤栗,赶紧道:“三娘快添衣裳,细心别冻着了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