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按捺住在心底翻滚的迷惑,笑呵呵道:“我都听阿爷的,夜里我和婶婶一起弄月吃月饼,哪儿也不去。“
李家不讲究端方,用饭时房里没有丫头婆子服侍,都是自家人。周氏四下里看了一圈,猜想李昭节和李九冬年纪还小,两个小人儿应当听不懂大人的话,说话便没有顾忌,直接道:“趁着好日子,早些把婚事定下来,年底我们家就能办丧事了。“
宝珠手持烛台,站在木格窗下,侧耳谛听半晌,窗上糊了精密的棉纸,夜风把朱娘子的声音从院墙外吹进李宅,人声恍惚,仿佛隔了半里远,听不大清楚,她留意听了半晌,摇了点头:“没闻声朱家几个小娘子的声音。“
吃过饭,李乙领着李子恒出门。父子俩都换了身不常穿的八成新合青色松江粗布直身,李乙头戴*帽,李子恒内里穿一件豆青绒棉褂子,一人骑一头毛驴,晃闲逛悠离了李家村。
事出变态必有妖。
进宝一抹嘴巴,憨憨一笑。
西瓜传闻是从南直隶姑苏府引来的驰名瓜种,一只要价五百钱,比浅显西瓜贵四倍,瓜皮极薄,瓤肉又脆又沙。
李乙点点头,摸摸李绮节的脑袋瓜子,手中的鞭子落在毛驴背上,得得几声,毛驴驮着两父子和布匹礼品,踏出李家大门。
李绮节背着双手,慢悠悠晃进里院,宝珠忧心忡忡,偷偷瞟了她一眼。
因着大郎李子恒的婚事,李家的中秋团聚饭吃得有些对付。
仿佛一株冒着酷寒单独绽放的红梅,即便在风雪中寥完工泥,也是一身傲骨。
她把手伸到雕栏外,掌心微觉湿凉,天空中仍然飘零着蛛网似的精密雨丝,内心不由悄悄道:也不知阿爷李乙和大哥李子恒明天出门时带的铺盖够不敷和缓。
李大伯和李乙兄弟俩一面饮着自家酒坊酿制的桂花酒,一面筹议去孟家提亲的事件。
从李家村往南走四十里山路,到了樟乐山脚下,再坐渡船过河,接着走上二十里路,就能到李氏宗族地点的樟乐乡。
毛驴上还驼了几大篓鲜果、米酿、活鱼、鸡鸭之类的各色土产,并松江府松罗、杭州府杭罗、应天府宁绸各一匹,父子俩这是要去拜见李氏宗族的嫡支长辈,但愿他们能出面代李子恒向孟家求亲。李家和嫡支固然没有血缘干系,但同是李姓,李乙备下丰富的礼品,寒舍脸皮去求,宗族那边不会回绝拉拢一桩好姻缘。
微微细雨中,小沙弥眼眸低垂,跟着刘婆子走到屋檐底下,不肯再往里走。
丑时一刻,模糊闻声间壁朱家一阵锋利的叫骂声,仿佛是朱娘子在呵叱甚么人。
翌日卯时,李绮节昏黄醒来,翻开蚊帐,赤脚踩在卷云纹脚踏上,正想唤宝珠端茶,俄然感觉一阵轻寒入骨,细纱衣袖滑动手肘,凉意顺着露在内里的胳膊,一向冷到内心。
梳洗过后,李绮节去正房和周氏说了会子闲话,想看李乙能不能赶在早餐前回家,因而撑了把油纸伞,一径走到院门前来。
远远闻声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,刘婆子抱着一捧柴火,正和甚么人低声说话。
李氏宗族合族而居,竹山后背有座临河的山谷,沿河住的都是李姓人家,传闻他们往上数三代,祖父辈都是堂兄弟,几近家家都连着亲。李家村的村民曾想搬家到李氏祖宅的四周去,因为不属于同一个分支,没有血缘干系,被李氏宗族决然反对。
隔得近了,能看清小沙弥的眉眼,竟是出奇的漂亮斯文,眉骨清峻,眼眉丰秀,增之一分则过于结实,少之一分又流于柔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