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氏让刘婆子剖开一只黑皮大西瓜,分一半放在篮子中,再把篮子吊在后院的水井里,这是留给李大伯明天吃的。剩下一半西瓜让李绮节和李昭节、李九冬三姐妹分了,周氏本身不吃——她嫌西瓜有腥气。
李乙走之前,和李绮节交代,算着路程,他和李子恒大抵要在樟乐乡借宿一晚,让李绮节不要随便出门。
李乙点点头,摸摸李绮节的脑袋瓜子,手中的鞭子落在毛驴背上,得得几声,毛驴驮着两父子和布匹礼品,踏出李家大门。
李绮节脸上不动声色,内心却感觉更加古怪:一个从未“会面“的孟秀才怕她去镇上看夜戏,也就罢了,她权当孟云晖不过随口一问,可现在李乙和李子恒也明里暗里禁止她去镇上看戏,镇上到底有甚么?
李绮节系上布扣子,出得房门,劈面看到院里土润苔青,桂树的叶片闪闪发亮,像是被谁擦洗过——本来昨夜落了一场雨,怪不得会这么冷。
一心六用,面面俱到。
李绮节啃掉月饼皮,把馅里的青丝玫瑰一根一根挑出来,伶仃盛在一只黄地红彩雀鸟纹碟子里。五仁月饼的馅猜中,干硬发苦的花生,碜牙的芝麻酥糖,莫名其妙的果肉蜜饯,那都不是事儿,唯有青丝玫瑰,她实在吃不下!
小沙弥的脚步微微一顿,刘婆子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衣袖,强行把他拉到李家门前。
李绮节背着双手,慢悠悠晃进里院,宝珠忧心忡忡,偷偷瞟了她一眼。
仿佛一株冒着酷寒单独绽放的红梅,即便在风雪中寥完工泥,也是一身傲骨。
远远闻声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,刘婆子抱着一捧柴火,正和甚么人低声说话。
那人身量薄弱,头上戴一顶乌黑斗笠,着一身缁色短打僧衣,脚上一双蒲草制成的草鞋,仿佛是个沙弥的打扮。
李子恒看李绮节仿佛对兔儿爷兴趣不大,在一旁打单她道:“中秋镇上要连唱几晚的夜戏,那边人多,拍花子的也多,你老诚恳实待在家里,可别偷偷跑到镇上耍,免得拍花子的把你哄走了!瑶江连着大江,拍花子的坐船下了大江,就像老鼠钻进鼠窝里,就是报官也找不着!“
宝珠看她加了件松花绿对襟梭布夹袄,犹不放心,又让她在外头添了件竹根青棉绸小褂子,才放她出门。
等攒了一大碟,就往进宝跟前一递,进宝端着碟子,呼噜几口吃完。
李大伯白日去里长家走了一遭,吃醉了酒,回到家里躺倒就睡。
她按捺住在心底翻滚的迷惑,笑呵呵道:“我都听阿爷的,夜里我和婶婶一起弄月吃月饼,哪儿也不去。“
北边州县府城过中秋有给家中孩童买兔儿爷的风俗,瑶江县的货栈里也有卖的。那些兔儿爷都是用泥塑的,描金彩漆,小巧精美,有的敬爱小巧,有的威风凛冽,有的沉寂风雅,种类繁多,活矫捷现,很受县里小孩子的欢迎。
李绮节吃火腿肉有些吃伤了,西瓜冰镇爽甜,恰好解腻,临睡前不谨慎多吃了几瓣西瓜。到了早晨,不免腹中捣蛋,几次起夜,一整夜都睡得不结壮。
周氏净过手,领着李绮节在庭中祭月,拜过香案,世人坐在桂花树下分吃生果点心。
李绮节说到做到,一个下午都在房中陪李昭节和李九冬玩双陆棋:既然大师都不想让她去镇上,那她就不去好了。那种因为统统人都禁止,反而更加猎奇,非要闹着去的套路,分歧适她——她此人比较懒。
毛驴上还驼了几大篓鲜果、米酿、活鱼、鸡鸭之类的各色土产,并松江府松罗、杭州府杭罗、应天府宁绸各一匹,父子俩这是要去拜见李氏宗族的嫡支长辈,但愿他们能出面代李子恒向孟家求亲。李家和嫡支固然没有血缘干系,但同是李姓,李乙备下丰富的礼品,寒舍脸皮去求,宗族那边不会回绝拉拢一桩好姻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