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绮节却能较着感遭到高大姐对她的嫌恶。
杨家跟来的丫头荷花也在一旁劝:“三娘还小呢,太太有甚么话渐渐说,别吓着她。”
李绮节伸长脖子去看:孟娘子和高大姐吃过的茶碗都干清干净,连汤水都没剩下,倒是丫头荷花吃过的茶碗里头还泡着一枚荷包蛋。
孟举人是泥腿子出身,性子朴直,才学有限。当年幸运考落第人,没钱接着赴京测验,又口无遮拦获咎了潭州府的学政,差点连功名都革去了,无法只能返回县城,在葫芦巷赁了所宅院,开馆授徒,赚些花用糊口。
哪怕杨家大郎杨天保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纨绔,李乙也会押着李绮节出嫁。
高大姐收回巴掌,冷哼一声,“天保今后是要考科举做大官的,你既然是我们杨家的媳妇,行动就得有点好人家女人的模样!不是我爱说教,你本身出去看看,谁家小娘子和你一样不着调?就说间壁孟举人家的孟七娘吧,贤能淑德,又孝敬又本分,县里大家都夸,你和她住得这么近,如何不跟人家学学?”
高大姐罗里吧嗦说了半车子话,看李绮节面上固然倔强,但一向冷静站着停训,自收回了口恶气,心中畅快很多,抓起十锦攒心盒子里的果子,往袖子里塞,直把袖子里的口袋塞得鼓鼓的,一面往外走,一面道,“明天你阿爷不在家,我就未几坐了,等李相公返来,和他说一声,大后日老太爷大寿,县老爷也要列席,请他来府上吃酒。”
李绮节握紧双拳,摆出一副凛然不成侵犯的架式,迎着高大姐抉剔核阅的目光,“大脚如何就不能出门了?庆娥表姐不也是大脚吗?”
高大姐在堂屋坐定,神采和缓了几分,“劳烦孟娘子了。”
孟娘子端起瓷碗,冷静数了数,见碗里有六枚荷包蛋,脸上立即笑成一朵牡丹花:“李相公出门前嘱托我照顾三娘,我们两家常来常往,亲如一家,大少奶奶不必同我客气。”
没能缠足本来就是高大姐心中的一大遗憾,李绮节这一句恰好戳中她的隐痛。
在明朝,缠小脚是身份的意味。
杨家借此摇身一变,成了官家,而李乙只是一个筹划酒坊买卖的乡绅。
宝珠冲到两人中间,不动声色搂住高大姐的胳膊,没让她捧着李绮节:“表太太把稳些,站稳了,别摔着。”
李绮节曾经试着和李乙提过对杨李两家这桩娃娃亲的不满。
吃鸡蛋茶是有端方的。仆人家给的荷包蛋越多,就越显现出对客人的正视。普通是一碗两个或是四个荷包蛋,八个是待客的最高礼节。
恰是孟家五娘子拿走的那对鞋模样。
同窗劝孟举人放下架子,去南面长沙府的藩王府谋个闲差,或是去北边武昌府的大户人家坐馆。
这个期间,大家以大脚为耻,以三寸弓足为荣。小脚缠得好不好,会影响女人家的毕生大事。婆家上门相看,第一件事,就是让女方掀起女人的裙角,看女人家是不是缠了小脚。小娘子们的脚缠得越精美小巧,求亲的人家就越多。
宝珠嘴里殷勤承诺着,客客气气送高大姐主仆两个出门。
明朝建国皇后马氏,因为一双天足,被老百姓们耻笑至今。乃至于先人胡乱编排,用“露马脚”的故事讽刺她。
可举人也是有分别的。
反之,大脚女人没人敢娶,起码家世高的人家不会娶一个大脚媳妇进门,哪怕女方家财万贯。
孟举人不肯为五斗米折腰,把同窗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李绮节本来是缠了小脚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