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半个村落大小的府邸中寻觅仆人的寓所，无疑如海底捞针。林庶灵六识赛过凡人，可要在数百人的混乱声音中辩白出马至筠本人，实在有些难为他。
年青后生点头称是，可他细细一揣摩感觉爷爷说的话有些不对，但他又想不出是那里不对。
“城里老爷们每天去寻病死的牛吃？”
“先生曾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乱世的前兆，看当下的世道，若听任不管离天下大乱不远。”林庶灵内心暗想，不由摇一点头，听到马车轱轳转动的声响，别人一缩躲到背阴面。
林庶灵等载着泔水的马车走远，双脚悄悄一发力，跳上屋檐。
在后生眼中，这半截玄色长刺囊的大虫子，全吃下去他的肚子还是空空如也，远不如半碗野菜粥来得结壮。
叉腰的伴计朝地上啐了一口，骂道：“卑贱的东西，该死吃一辈子泔水。”
马府的仆人双手叉腰站在门里监督，嘲笑道：“没见地的乡间匹夫，此乃辽东参，海味珍品，就那一只手指长的参，代价贵得上天，你们干上一个月，不，三个月也甭想买得起！”
林庶灵沿街摸到马府后门，听到有响动，立即收回脚步，身子侧墙，伸出头张望。
“如此豪华的宅院，恐怕有五六个明州府衙那么大，马至筠能在寸土寸金的明州城内修出这等范围的豪宅，明州首富当仁不让。”林庶灵啧啧称舌，他熟谙的人中要数沈复博家道最为丰富，沈家在明州城内的府邸不过十亩地，远没马府这般夸大，可比都城的亲王府。
马府是明州城内范围最大的院落，立在高处望去满眼青色琉璃瓦，有大斗室屋上千百间漫衍在十余个院落中，坐落整齐，布局松散，一看便是有高人在背后指导。
身轻如燕，疾走如风，于深夜中在明州城内快速前行。
驾车的老翁说道：“病死的牛能宰了吃。”
“就是那了！”
那一家三代人填饱肚子，驾车出城，年青后生坐在车沿，问道：“阿翁，你说刚才那肉是牛肉，村庄里不是不让杀牛，为何城里的老爷们有牛肉吃？”
“爹，你手别动，刚才我见你翻到块猪蹄，猪蹄香又好吃，嘴里的大虫子没味。”
马府的后门处停了一辆陈旧马车，有几人在往马车搬运木桶。
从梨花小院出来，林庶灵回身来到一摆布无人的角落。
马府门内走出一个精瘦伴计，见状说道：“东西送走就得了，别和这帮贱民废话，他们哪晓得摄生滋补，能不饿死就不错了。”
怀馨园，位于富贾朱紫堆积的明州城南，占地八十亩，山川缭绕，亭榭精彩，府邸内珍奇走兽数不堪数，繁花异木目炫狼籍，为明州第一豪宅。大盐商马至筠耗资无数，用时四年修建这座奢比燕京亲王府的豪宅。宅院完工之日，举城哗然，公开里纷繁赞叹于私盐之暴利。怀馨园豪华堂皇，传遍全部江南道，无人不知，无人不晓。
木桶里装的是马府高低吃剩下的饭菜，混合在一起置放到深夜，披收回阵阵酸臭，林庶灵隔着老远闻到气味，恶臭难忍，取出事前筹办的黑巾遮住嘴鼻。搬运木桶的三人浑然不觉，仿佛木桶是装的是浅显的净水，将马府伴计移出来的几个木桶搬放上车。
搬木桶三人中，有一年青后生，十六七岁年纪，应是第一次出活，盯着木桶里的东西看了半天，扣问边上人道：“阿爹，这桶里的大黑虫是何物，城里的老爷们还吃虫子？”
林庶灵靠着墙角，看着马车上老中青三人，在木桶里找出鱼肉，不顾臭味塞进嘴里，一边嘴里赞叹，大户人家的炊事丰厚，顿顿大鱼大肉。他没有鄙夷，没有嫌弃，鼻尖的酸臭味被内心深处出现的酸楚盖过，本来胃里泛酸作呕，现在也变得普通，再望向三人，眼中是怜悯，是怜悯，而怜悯和怜悯之下，是深深的恨与怒。